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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15:11 作者: priest
    景七覺得自己手裡攥著的這條胳膊,登時就繃緊了。

    便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笑道:「上回子舒兄送來幾壇好酒,你還沒嘗過呢吧,正好這回有口福。」

    他親自起身給烏溪斟了酒,略微背對赫連釗,臉上裝出來的笑意隱了去,極小幅度地對烏溪搖搖頭。烏溪一雙眼睛只是望著杯子裡澄澈的酒漿,也不知道看到沒有。

    然後少年端起酒杯,站起來,對赫連釗說道:「敬大殿下一杯,我先干為敬,以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殿下還請看在烏溪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景七愣住了。

    赫連釗卻笑起來,也端起酒杯,對他舉起示意:「這話是怎麼說的,巫童有什麼地方得罪過我,怎麼我自己都不記得?思來,你記得麼?」

    卓思來賠笑,烏溪微微揭開面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赫連釗也低下頭,是那麼個意思地沾了沾嘴唇,便放下酒杯。將懷裡的香貓托起來,笑道:「巫童這份禮可太重了,讓人誠惶誠恐啊。」

    烏溪微微欠身,淡淡地說道:「不算貴重的東西,大殿下不嫌棄就好了。」

    赫連釗手裡把玩著乖巧的小貓,心裡十分愉快。

    這種愉快和烏溪怎麼樣是沒關係的,都知道這位不見人,誰的面子也不給的巫童,此人又臭又硬,小小年紀便像塊茅坑裡的石頭似的,想當年那赫連琪幾次三番向他示好,都被不客氣地擋回去,只把赫連琪那賤人生的崽子氣得七竅生煙。

    可就這麼一個人,今日竟向自己低了頭。

    赫連釗看著因為他的撫弄而眯起眼睛乖乖地趴在那的小貓,突然之間生出一種,只要自己願意,這些人都可以像這隻貓一樣乖巧的、奇異的膨脹感。

    忍不住有些飄飄然起來。

    一頓飯,賓主各懷鬼胎,只有大殿下赫連釗一個人盡了歡。

    直到送走了赫連釗,景七才鬆了口氣,風一吹才發現,方才精力太過集中,後背上竟然冒出些許冷汗來,這些日子太順風順水,他忽然也發現自己到底也有些托大,今日險些叫這赫連莽夫壞了事。

    他回過頭去,見那少年就那樣全身裹在漆黑一片的衣服里,低垂著眼睛,望向地面,一聲不吭。

    景七看著他,突然就覺得他像是傳說里補天的那塊石頭,天塌下來了,人人自危,只有他一個還要拼了命地站直了:「烏溪……」

    烏溪這才很緩慢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半晌,低聲道:「我先回去了。」

    八面玲瓏的南寧王爺那麼一瞬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得眼睜睜地望著他從眼前慢慢地走過去,那少年的脊背筆直,像是一柄槍一樣。

    景七突然想起了馮大將軍,那一身落魄的男人在漆黑的靈堂里對他說過----「男兒生於世間,不求聞達諸侯,但求頂天立地,不求富貴榮華,但求生死無愧。」

    大將軍還說,即使過剛易折,也……寧折不彎。

    景七仰起臉來,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很錯的事情,竟然生生地將那孩子的腰掰彎了。虛以委蛇,長袖善舞,這些東西都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東西,像是一抹虛偽蒼白的保護色,從小就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習慣了這些個爾虞我詐。

    可烏溪不一樣。

    那孩子有執拗的驕傲和愛憎,從不低頭,也從不……

    平安在一邊不敢上前打擾他。

    突然,景七大步往外走去,平安忙追出去:「主子,去哪?」

    「別跟著。」

    景七追到了巫童府,敲開門以後頭一回省略了那些寒暄的廢話,劈頭蓋臉地便問道:「你家巫童呢?」

    奴阿哈沒反應過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說道:「剛剛回來好像心情不太好,一個人去了後院,不讓我們跟著……」

    他話還沒說完,景七人已經往後院去了。

    烏溪不知道什麼叫做「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不曾登高悵望過八公山,也不會那樣悲歌當泣、遠望當歸的自欺欺人。

    故土三千里,然而,往事已成空。

    恍惚想起幾年前第一回走進大殿,仗著一股子不服輸不願意低頭的心性恣意妄為的事情,忽然覺得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烏溪沙啞地嘶吼一聲,狠命地用拳頭去砸後院堅硬的牆壁,好像這樣就能讓堵在心口那股子盤旋不去的東西發泄出去,石粉崩裂開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

    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烏溪閉上眼睛,一隻手撐在牆上,喘息粗重,半晌,才抬起頭來,倔強地盯著拉住他的景七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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