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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15:11 作者: priest
    他忽然就明白了皇上為什麼二十年不早朝,人生最適宜不過,不過清歡二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來草草吃兩口東西,練練字,興致來了題幾首歪詩,擺擺棋譜,翻翻閒書,從山水地理志到民間話本市井傳說無所不讀,看一會眼酸了就歪在塌上接著睡上一會。

    據平安計算,自家王爺雖然「讀書」的時間很長,看起來像是小小年紀就知道用功的樣子,可每回進來添茶水的時候,至少十之七八,他都是閉著眼拿眼皮「看書」的。

    實在是將混吃等死發揮到了極致。

    進了王府,好像時間都被拖長了似的。

    越懶越睡,越睡越懶。

    到最後,赫連翊得了閒出宮看他時,都覺得不對了。

    可憐殫精竭慮的少年太子,每每到了南寧王府隨口問一句「你家主子呢?」得到的答覆總是無外乎幾樣:「已經歇下了。」「還未起身。」「在書房小憩。」「在後院養神。」

    地點隨到訪時間不同而時有變動,做的事情卻只有一個主題----睡覺。

    時間長了赫連翊還以為他生了什麼毛病,特意帶了太醫來看,診脈的時候太子殿下緊張兮兮地在旁邊守著,不時問一句:「怎麼樣了?」

    「這……」太醫頓了頓,其實一進門,不用診脈,光是觀察面色,就知道這南寧王爺好吃好睡屁事沒有,不過總不能這麼說出口,因為會顯得他比較沒水平,於是胡太醫裝模作樣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拖長了音,慢騰騰地說道,「《素問》中曾言,百病生於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人之七情六慾無不生氣,生氣則肺腑不調……」

    他絮絮叨叨引經據典個沒完,赫連翊雖然不明白他說了什麼,卻明白景七這「病」的水分實在是有點大,於是面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

    等客客氣氣地叫人將老太醫送了出去,赫連翊才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問道:「病得不輕?」

    景七一本正經地說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這病症雖然要不了命,可也治不好,太醫東拉西扯,其實是因為力所不及。」

    赫連翊挑起眉看著他:「是什麼病?」

    「前朝曾有《問石》一書,相傳是一位姓杜的神醫畢生所著絕學,其中第九篇專門記載疑難雜症,上面記載了一種病症,叫做嗜睡症。這病罕見得很,世上百年也不過遇到幾例,胡太醫年紀輕,沒見過其實也正常。」

    赫連翊似笑非笑地聽他掰,看著這小孩搖頭晃腦像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也不打斷。

    景七連草稿都不打,侃侃道:「患上嗜睡病的人,開始和常人無異,就是貪睡懶散些,隨後終日昏昏,一閉眼,就能睡上一天一宿,雷打不動,等再過些年,就可落入長眠,不食不飲,少則三五十年,多麼……」

    「多了有多少?」赫連翊端了碗茶,坐在一邊聽他不著邊際地扯。

    景七眼珠一轉,笑道:「聽說最長的,能睡上六十三年不醒。」

    赫連翊覺得這漂亮少年那一瞬間,臉上好像閃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譏似諷、又帶了幾分玩笑的意思,然而只是一縱即逝,快得叫他覺得眼花看錯了,眨眨眼,就剩下小騙子一張憊懶不堪的臉,怎麼看怎麼憋氣,於是順手將他放在一邊的書捲起來,伸手便去敲他的頭:「嗜睡症?我看是懶病吧?」

    景七邊笑邊躲。

    他已經從一開始的抗拒和不適應,慢慢地習慣了這少年間無所顧忌的親昵打鬧,只是偶爾會生出某種類似於「曾經我和這人還有這樣心無芥蒂的時候」之類的感慨。

    無常鬼辦事太無常,眼前這人,將來怎麼經天緯地、怎麼心狠手辣翻臉無情,現在在景七眼裡,也不過是個咬著牙不肯甘心、不肯低頭的倔強孩子。

    赫連翊畢竟比他大幾歲,沒一會就逮到了他,按在懷裡好一陣揉搓,把景七一張小臉都給掐紅了才放開,恨恨地說道:「你跟父皇別的沒學會,倒學會了一條,神龍見首不見尾。」

    子不言父過,何況他老爹再不著調,也是張張嘴就能砍人腦袋的皇上,景七叫他突如其來的口無遮攔驚了一下。

    赫連翊人前向來穩妥謹慎,是個一步不肯多走,一句話不肯多說的主,一句話要不是在腹中九曲十八彎地滾上一番,絕不肯輕易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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