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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2:15:11 作者: priest
馮元吉極少這樣耐著性子長篇大論,景七一字不敢漏地聽著,突然發現,失去這個長者時太早,早到自己其實根本不了解這個人。
「卻是等不到你長大了。」馮元吉自嘲地一笑,聲音突然嚴厲起來,「你生於富貴鄉中,長於婦人之手,都是因緣際會,本沒什麼,可你不能忘了,你生來是個男人!」
景七一愣……這從何說來?
馮元吉轉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看過來:「景北淵,男兒生於世間,不求聞達諸侯,但求頂天立地,不求富貴榮華,但求生死無愧。我馮元吉食君之祿,愧應人一聲平西大將軍,做的乃是攘夷平內,守關鎮賊之事,你於宮中所見的那些鬼蜮伎倆、烏糟醃贊之事,嘿,我馮元吉非不能,只是不屑!」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擲地有聲,景七卻久久不肯接話,靈堂內只有火盆里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兩人一大一小,一坐一立,沉默良久。
景七才幽幽地接道:「大將軍,過剛易折。」
馮元吉一哂:「寧折不彎。」
景七恍然覺得,這站在那裡的男人,比記憶中的還要高大,向來剛愎自用,不聽勸,不納言,一條路哪怕通的是黃泉也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見了棺材也不落淚,分明是茅坑裡的一塊臭石頭。
卻……也當得起一句鐵骨錚錚。
英雄末路也仍是英雄,景七自嘲一笑,倒是自己不捨得這樣的人才,出言無狀,唐突了他。
馮元吉嘆了口氣,神色柔和下來,蒲扇一般的手伸過來,摸摸他的頭髮:「你小小年紀,別學那些人……」
別學那些人什麼?他呆了呆,竟不知該如何把這話往下接,別學他們滿腹機關算計、陰鷙人行陰鷙事麼?
可這孩子……和自己到底是不一樣的。
「大將軍。」孩子一聲帶著奶氣的輕喚叫回了他的神智,馮元吉心裡一軟,心想難為他小小年紀便知道忠jian賢愚,又是為自己著想,一番話是重了,倒怕這本就思慮過重的孩子多想,於是放柔了神色應了一聲。
景七想了想,知道這馮大將軍到底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只輕聲道:「大將軍,南疆路遠,多多保重。」
這世道就如那殘紅遍地的暮春,局中人叫亂花眯了眼,看不見那張牙舞爪而來的苦夏。上無明君,下無賢臣,而他縱然轉世而來,也不過無權無勢的一個毛孩子,一聲南寧王爺加身,卻和那穿金戴銀的伶人木偶沒什麼區別。
具是無可奈何。
攔不住他慷慨赴死,攔不住這搖搖欲墜的大慶江山----
這年年底,南疆大捷的消息傳來,馮元吉不愧絕世名將----南疆大巫師議和,同意將自己的繼任者巫童送上帝都為質,舉國歡慶。
唯一所憾,便是大將軍馮元吉戰死,大慶官兵四十萬,精銳幾乎盡數折在南疆。
然而對於帝都高堂大殿裡坐著那個最最金貴的男人來說,這也不過是勝利背後的小小陰影,四十萬人和一個將軍,買他一個虛名留青史,也算死得其所了。況且沒了那男人橫眉立目地上諫挑他的毛病,日子也舒慡起來。
大皇子赫連釗終於有機會在那如銅牆鐵壁的軍權中插上一手,更是得意非凡。
年關將近,皆大歡喜。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也有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不過一個外力風波,一個從心上爛起罷了。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帝都依舊歌舞昇平。
第五章 虛以委蛇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慣了一縷遊魂,或是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比較嗜睡,連續好幾個月,景七總覺得身上懶得很。
平安覺得他們家這位爺簡直就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在冬三月,人模狗樣地過著豬一樣的日子。
在皇上那告聲病,除去偶爾例行請安,基本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那別家小姐還「規矩」幾分。
上一世為人,景七心裡掛念著赫連翊,從懂事開始,就習慣了凡事為他多想幾分,先太子之憂而憂,後太子之樂而樂,勞心費力鞠躬盡瘁,簡直把沒機會孝順自己親爹的心氣兒全用在了太子殿下赫連翊一個人身上。
到了這一世,心裡執念一樣的人突然沒有了,空落落的,可是也輕鬆了很多。
反正景七想得開,眼下他還小,這大慶雖然說是打根兒里爛了,畢竟外面還有個光鮮繁榮的殼子在,一時半會倒不了牌子散不了伙,真等內憂外患開始露出苗頭的時候,太子黨也差不多翅膀硬了,到那天,就算天塌下來,還有他們扛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