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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40:04 作者: 周乙
後位之下, 是她孱弱的娘親以及同樣孱弱的娘親的族人們。父族呢,卻是她無比噁心卻又不得不守護的一方骯髒之地。
思及此處,堅毅又重新回到了沈珠的眸心深處, 但她終究還是因為賀緘沒有夜宿鍾粹宮而感到了無邊的恐慌。
倘若一開始的縱容是欲擒故縱。那麼現在呢?面對唾手可得的湯媛,一個已經臣服的女人,他為何還要離去?
疑問的時候, 嬤嬤蒼老的聲音也慢慢回答了她,「因為在心裡呀。」
在心裡?沈珠的目光愈發迷惑。
嬤嬤看著她卻愈發悲傷。沒有被真正愛過的女孩子,無論多堅強多聰慧,在動了深情的男人跟前,大抵都是這般一頭霧水。
「是的,在心裡。娘娘以為她是戰利品嗎?那種被供養被珍視,卻終究在手裡,隨時可棄的東西。」嬤嬤搖搖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她不是。所以很可怕。」
帝王放在心裡的東西都很可怕。昏君甚至能為了一個愚妃讓六宮陪葬。如果那個妃子不愚不蠢,甚至還非常聰明呢?
仿若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沈珠猝然驚醒。
「娘娘,您想要她為陛下生孩子並不難。想把她生的孩子抱過來養也不難。」到底是年紀大了,嬤嬤的每個字都說的十分緩慢混沌,「皇上也會因為如願以償感激您敬重您……可是您有沒有想過……這一切的美好……是建立在她安分守己的前提下。」
「她心裡沒有皇上!」沈珠微微攥緊手心,「她心裡只有孩子和丈夫。同為女人,如果她對賀緘懷有男女之情,我不可能察覺不到。」
湯媛的心裡根本沒有賀緘。
「娘娘說的沒錯,那女子心裡只有孩子和丈夫。每個女人的心裡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嬤嬤溫柔的看著眼前的年輕皇后。
只不過,湯媛現在的丈夫變成了賀緘,將來也會成為賀緘孩子的娘親。
沈珠渾身一顫。
「孩子的娘親就在鍾粹宮,住在帝王的心裡。她的孩子,您養不起也養不穩。如果她哭,日夜的哭,您覺得帝王還忍心她母子分離?倘若讓她母子日日相見,那孩子……豈不又成了有名無實……掛在咱們景仁宮的一塊虛幻的大餅。」
也或者,此生無望後位的湯媛……其實也特別希望自己的嫡長子有一位皇后娘親呢?
沈珠赫然睜大雙眸,「她敢!」
去母留子的事……她也不是做不得。
「去母留子……娘娘就不要再想了。」嬤嬤緩緩道,「當今皇上什麼樣的後宮手段沒見過。不管您做的有多乾淨,還是真的無辜,這個女人若是沒了,誰都別想好了。」
沈府可不是當年呼風喚雨的章氏一族。一旦為帝王所真心記恨,後果不堪設想。
「嬤嬤的意思難道我還留了一個禍害?養不得殺不得。」沈珠咬牙道。
「她不是您留的,是皇上留的。」
「那我……」
「娘娘鑽進牛角尖了。」嬤嬤平靜道,「您還要做什麼呀?供著她就好了呀。倘若有天她作死……您也慣著些罷……」
眨眼又過去了兩日。
鍾粹宮的那位病了。不等沈珠吩咐太醫,那邊又有內侍過來回話,說皇上一早晨就過去了,現下午膳時間已近也沒有回去的意思。
所以,這御膳到底是傳到鍾粹宮還是乾清宮。
沈珠看了眼嬤嬤,淡淡道,「妹妹身體不適,原是該本宮操勞之事,怎能讓皇上在那裡受累。」
鍾粹宮裡的金絲雀此番竟是病的不輕,咳的一夜沒睡好。直至巳時才喝了藥躺下。沈珠耐心的聽聞宮人回稟,又耐心了翻閱金絲雀的脈案。
得知賀緘在這裡,她便也過來了,只是未曾讓人通稟。現下正坐在偏殿裡與梁姑姑敘話。
梁姑姑侍奉了一盞茶,忽然道,「娘娘的袖子都沾了花粉,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春夏花木繁盛,皇后一路分花走來,難免沾染了些。放在平時,還能當做一件雅事,卻沒想梁姑姑忽然發難,宮人們立時蹲身告罪。
沈皇后倒無意糾纏此事,只微微抬手,任由梁姑姑攙扶入內室更衣。但她們更完衣卻又從另一側門悄然的離開,徑直拐上鋪著厚重木質的長廊,穿過幾道飛罩,隔著朦朧的紗簾,已經隱約望見了清池另一畔繾綣的風景。
隨意散著如瀑黑髮的女子,慵懶的斜倚欄杆,任由髮絲沐著暖陽熠熠發光,只一心欣賞滿池將將發了骨朵兒的清荷。身側是垂眸欣賞著她的帝王。他看上去漫不經心,一隻手卻始終若有若無的撫在她髮絲間,愛憐之意欲蓋彌彰。
他正遷就著她的身高,微微俯身,附耳說著什麼。湯媛似是有所觸動,忽然側首仰起臉,賀緘便含笑低頭欲吻,卻被機警的躲開。
躲開的那一瞬,湯媛餘光閃爍,淡淡掠過那一片隨風微揚的紗簾。她本無過多情緒的臉龐,漸漸染上淡淡的紅霞,轉眸凝注賀緘的目光。
賀緘眼睛似是被燙了一下,心安靜的狂跳。恍惚中,記憶有些飄遠。
相隔了數年,她前世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
她還是她,卻又不是她了。
前世的她,在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美艷,眉宇間卻如西山的煙雨,終年籠著淡淡陰霾,仿若灰色的山水畫,在寒涼的冷宮裡覆滿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