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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16:04 作者: 錦若
「草民見過大人。」嘶啞的聲音響起,就跟破鑼一般讓人不適。
此時滿堂寂靜,多少人都在打量著眼神都有些呆滯的醜陋之人。要說這是劉家興,別說是見過的,就是沒見過的也不敢相信。誰不知道章秀才是十里八村少有的秀才爺,他能找個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結親?
然而就在張元橫出現的一瞬間,一直嘴硬的張媽張張嘴卻沒再說出一句話來。她背光跪著,低著頭不肯再有動作,更不看一眼自家的兒子。只是背光的身影越發蒼老。
「堂下何人?」
「草民......張元橫,也是劉家興!」一句話,幾乎毫不費力的戳破了張媽所有的狡辯。
劉家興身患奇症,常年要以水銀入藥遏制,此時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同。許楚不知道他可曾尋大夫瞧過,還是一直只用水銀膏,可心裡卻清楚,水銀中毒肌膚上也會表現為紅色斑丘疹。甚至發展成四肢、頭面部,進而全身都出現可融合成片狀或潰瘍,嚴重者可出現剝脫性皮炎。
也許劉家興最初時候的確出現過毒瘡,可後來水銀使用不當,長期依賴添置了過度水銀的藥物,繼而使得身體情況出現了惡性循環。
「一切都是草民的主使,是草民心有不甘回來報復,殺了章秋娘......」說著,他已經重重的將額頭磕到了地上,而後挺起後脊無力道,「八年前,草民險些被於富貴害了,饒是僥倖活命也留了滿身傷疤。且他還娶了草民曾經的未婚妻,左擁右抱好不得意,所以草民心中不忿,才鑄下大錯。」
他說的有條不紊,絲毫沒有狡辯跟猙獰,倒像是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一般。只看這份清晰跟沉穩,就莫名的讓人生了些許好感。
「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麼?」
「草民自然知道,」劉家興聲音越發嘶啞乾涸,他從懷裡取出一個茶包遞過去,「這是餘下的押不蘆,草民也隨身帶了過來。」
他是一心認罪,幾乎將所有的罪名都攏到自己頭上,所以一干供詞跟證物都早已備好,甚至無懈可擊。
許楚清明的目光掠過他,看向一言不發只死死看著身前地上青磚的張媽,卻見她臉頰抽動露出了苦笑表情。
滿堂震驚之中,她終於開口,疲憊不堪,帶著幾分心灰意冷沙啞道:「不關他的事,是我一意孤行殺了人。」此時她方抬頭,「口技是我家中絕學,我兒雖然學過一些卻並不入門......他手中的押不蘆,也是從我這搶過去的,為的就是防著我對章氏下手。」
對於她的這話,許楚是認可的。要是劉家興真會口技,那也不至於張媽都傳開了馴家畜的名聲,他卻未能如此。
「他心善不忍報復,可我卻不能。當年就因為章家人不分青紅皂白,使得我一家被除族,又因章氏秋娘心狠不肯說實話,使得我們家破人亡遠走他鄉。」張媽緩緩看向許楚,滿目通紅晦暗艱澀道,「我男人抑鬱而終,卻不能入祖墳,只能在異鄉草草下葬。而我兒在大好的年紀,得了奇病不說還渾身都是燙傷,更因著傷口潰爛幾度險些喪命......」
「娘......」劉家興心懷絕望,這一聲娘卻不知包含了多少痛跟難。
話及此處,眾人都默然不語,只看著因哽咽跟憤憤而渾身顫抖的張媽訴說曾經的冤屈。
其實任誰遇到這種事情,大概也不會心如止水。何況,準兒媳跟大仇人成了親,日子還過的挺風光的,她心中相比更加不平。
她的目光茫然的掃過堂上,咬牙切齒的看向於富貴,而後又輕輕落在自家受盡折磨的兒子身上,聲音恍惚無力道:「當時我下手的時候,章氏其實是醒過來過,她看著我笑......叫我大娘......」
也正是如此,她才心中不忍,將一枚銅板放進她嘴裡,只求她轉世轉個好人家,能忘卻前世之事。說起來,那枚銅板還是最初時候章秋娘給她的......
張媽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明顯露出了一抹痛苦跟悔意。而因著用藥過度有些木訥的劉家興,面上也有了變化,然而所有的表情最後都化為無奈。
她咧著嘴,手哆哆嗦嗦的抬起抹了一把淚,然後伸向劉家興的方向,似乎想要再摸一摸自家兒子。可還未等她觸摸到,整個人突然就恍惚起來。
許楚臉色一變,冷聲喊道:「快......」
隨著她的聲音響起,一直負手立在後堂聽審的蕭清朗赫然出現,他伸手捏住張媽的手,然而為時已晚。基本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倏然轉身想要握住劉家興的雙手,然而依舊遲了一步,劉家興已經憋足了勁兒躍起搶過李捕頭手中的押不蘆吞下。
押不蘆雖然磨成藥粉之後藥性減小,可服用過量依舊可以輕易奪人性命。
第九十七章 滄桑年卷(二)
「大人,速讓人準備甘草、黃糖......」許楚迅速行至蕭清朗身側,想要給劉家興看診。然而劉家興此時一心赴死,又怎會如她所願?他乾咳著,搖頭道,「我活著,就備受煎熬,蒙受不白之冤卻不肯為自己害了秋娘。哪知道最後,依舊還是害了她......我以為我們賣身為奴就能回歸故里,經歷了那麼多,我娘的心結也該解開了,哪裡知道......咳咳......」
「若有來生,我寧願上山下地也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