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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也許我們每個人年少時,都會遇到這樣的戀人:他或她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聰明的,終其一生都不能變成我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或白雪公主,但偏偏就是他或她,在人生最美好、最衝動、最不顧一切的年紀,牽起了我們的手,成為了胸口的硃砂痣、頭頂的白月光。然後,尋尋顧顧、期期盼盼,我們再找不到比他或她更值得愛的人,即便是他們本人也無法替代。
誰叫當時年少。
聽到厲聲斥責,趙宏斌早已雙目赤紅。他的薄唇抿緊成一條線,任由沈蔓動手動腳,卻如同木頭人一般,沒有半點反應。若非胸口起伏不定的呼吸,甚至讓人以為他已經被扇傻了。
被趙氏集團圍追堵截的抑鬱,離開信程寄居他人之下的委屈,接連數月加班的壓力,長期缺乏性生活的空虛,種種情緒在徹底的肢體動作中得到釋放,沈蔓撐在對方胸口長長地呼了口氣,頓覺身心舒暢。
猛抬頭,意識到自己接連扇了集團公司總經理幾個耳光,對方的臉頰還微微泛著紅暈,正目光鑿鑿地盯著她看。
臥槽,玩大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逃跑,隨即意識到即便趙宏斌喝醉了,也不可能這麼容易翻篇。與其事後被他穿小鞋,不如乾脆賺個夠本。
拿定主意,沈蔓再次抬頭,惡狠狠道:「你混蛋!」
說完,她果斷地又給了趙宏斌一耳光,趁對方側著臉,提起裙子逃離了案發現場。
宴會廳里,各部門精心挑選的美女同事正在穿著時尚內衣大走貓步,引得眾人陣陣歡呼叫好。
趁著沒人注意,她拎起裙角轉向出口,正要落荒而逃,卻被一個黑影攔住了去路。
「沈蔓,你去哪兒了?」李楨滿頭大汗,說起話來氣喘吁吁。只見他高大的身材堵在門口,似乎剛從外面進來,襯衫領口也解開了,露出緊緻的肌肉線條。
驚魂未定的某人卻根本來不及欣賞,只顧得將將鬆了口氣,無心多做解釋:「剛出去轉了轉,天太黑了,差點迷路……」
「不迷路才怪!」溫潤男子難得露出急色,聲音也有些大,「這麼冷的天,外面路燈都凍壞了,一點亮都沒有,就不怕跌倒山腳下去?」
室內燈光太暗,她看不見他手上的傷,不知道剛才為了找人,李楨在荒山野嶺里摸黑走了多遠的路。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儘快離開,一分一秒都容不得耽誤:「學長,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回房間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改天再說。」
擔憂、焦慮、壓抑、酸澀,重重情緒涌動在李楨心頭,卻無法用言語表白。他好看的眉頭揪成一團,只曉得將身體擋在出口,卻不知如何繼續。
「謝謝你了,謝謝你。」沈蔓將對方推開,側身走下了樓梯。
一雙小手的力道如此明顯,以至於不需要太過仔細,便能體會到她的急切情緒。可越是知道情況緊急,越想要擋在她面前,阻止那匆匆離去的步伐,阻止其離自己越來越遠,阻止那與之分隔的時間到來。
望著娉婷的背影模糊在黑夜裡,李楨的心卻變得無比清晰。活了二十六年,他第一次體會到如此糾結的情緒。它揭發了他不願承認的懦弱,也提醒了他從不自知的堅強。
他想,自己或許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著什麼。
宴會廳里的歡呼聲依舊此起彼伏,一切卻與他再不相干。思緒從多年前的校園,到寒風中的街角;從擦肩而過的相遇,到陰差陽錯的戀情。冥冥之中的兜兜轉轉,像詛咒更像考驗,提醒著人們本不該被遺失的美好。
關於往昔的回憶尚未溫暖心靈,又一道黑影沖向出口處。李楨恍然見到小趙總,剛才還一擲千金意氣風發,如今卻髮型微亂臉色緋紅,氣喘吁吁地問自己:「人呢?!」
儘管對方沒有說出名字,他卻本能地意識到,沈蔓就是那個「人」。
斂起神智,李楨語氣平靜地回答道:「剛過去洗手間了。」
說完,他抬手指指宴會廳裡面的方向。
李仙人指路VS命懸於一線
趙宏斌剛剛轉身,隨即定住了腳步。回過頭來,他沖李楨投去一抹冷笑:「你怎麼知道我要找誰?」
說完,男人大力推搡了自己的員工一把,反方向衝下樓梯。
身體撐在欄杆上,李楨的五官糾結成團。猛地跺了跺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毅然走向宴會廳里。
星空下的山谷,顯得格外深邃幽遠。
時間已經是深冬,山區夜晚的寒意愈發侵入骨髓。路燈熄滅後,度假村里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方向。
沈蔓從主樓衝出來,一路跌跌撞撞,只顧著埋頭走,直到眼前的道路消失了,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住宿區很遠。四周的山巒全都影影倬倬的,看起來完全一樣,根本分不出東南西北。
也好,她自嘲地想,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何況其他人。
掏出手機,因為風景區基站鋪設不足的緣故,竟然一格信號都沒有。地圖定位什麼的統統失靈,就連緊急聯絡電話都打不通。
她還穿著那身長裙,手足凍得冰涼。Q市地處山區,入冬之後總是又冷又潮,更何況此刻是在山谷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算凍死了都不一定會被發現。
經過漫長的跋涉,原本激盪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在黑暗中呼著白氣,想到剛才趙宏斌那張愕然的臉,依然覺得暢快無比。只是後悔出門前怎麼不多穿件衣服,或者留心看路,至少別到了這個時候才進退維谷:往前怕越走越遠,往後卻找不到歸路。
度假村所轄的範圍很大,有山有水,有斷崖有深谷。若是一不小心跌斷脖子,恐怕就沒有再次重生的幸運了。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點點侵染上身,沈蔓意識到不能再站在原地,必須要動起來。無論前路後路,至少不能選擇死路一條。為了搭配喜慶的紅色長裙,她今晚穿了雙緞帶高跟鞋,走在崎嶇不平的山地上,既膈腳又難受。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敢脫鞋,除非不想再要這雙腿了。
此間尚未落雪,雜糙叢生的荒谷里卻早已結滿露氣,甚至凝出冰渣。踩在腳下發出吱呀作響的聲音,似地獄開門,似鬼魅呻吟。
邁開步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山谷里獨自前行,沈蔓頭腦中的思緒也越來越平靜。
回憶起高二那年的暑假,趙宏斌說好去中心醫院替她拿衣服,然後再送自己回家,結果卻一去不復返。林雲卿應該是在他們離開後,很快便聯繫了趙家父母,否則老趙總不會第一時間趕到中心醫院,把兒子逮個正著。
也就是說,他從那個時候起便失去了人生自由。
但那之後呢?為什麼直到傷好、出國、學成,依然與自己斷絕聯繫呢?
與林雲卿冰釋前嫌後,他也曾坦陳過那段經歷:犯渾的是趙家兒子,趙媽媽又是個愛面子的。除了登門拜訪、賠禮道歉外,沒有再向林母交代過相關後續。趙氏的生意越做越大,趙宏斌的父母很快買了大房子,搬離原來的小區。趙媽媽更是從原單位離職,一心當起闊太太。林母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不可能主動地攀權富貴,兩家便漸漸斷了聯繫。
事實上,即便重點實驗室面臨巨大的訴訟壓力,林雲卿卻壓根沒想過要長輩出面轉圜。他只覺得在商言商,趙氏集團試圖統一仿生計算、思維模擬領域的計劃很有野心,採取措施也是對事不對人。如果想要扭轉敗局,除了加快試驗進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
沈蔓皺緊眉頭,漸漸走不動路,終於跪倒在糙甸上。
氣溫越來越低,她卻沒有知覺。頭頂星空閃耀出鑽石般的光芒,漸漸凝成一條璀璨的銀河。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翻轉身子,看向這片靜匿的美好,沈蔓恍惚意識到,即便真的死在當下,也沒什麼值得後悔的吧?
有多少人能有機會重來一次,實現自己心中最放肆、最大膽的願望?
如果有得選,誰會願意為了一棵樹木放棄一片森林?
人類的婚姻制度不過是私權與公權互相博弈和妥協的結果,對吧?
等你面對一樣的選擇、一樣的誘惑,再來告訴我,我做的有什麼錯。
她笑著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鄭宇軒的沉著、周胤廷的持重、張羽的溫柔、吳克的囂張、林雲卿的冷靜、陳逸鑫的固執、王笑天的灑脫、周胤欽的軟弱以及梁志的守護……然後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卻再也睜不開眼睛。
度假村位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因為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為了保護原始生態,並沒有專門開闢停車場。接送客人的擺渡車白天工作,晚上都要停到山下去。入夜之後,山谷里不再有任何機動設施,任你是集團公司老總,也只能靠雙腿邁進、抹黑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