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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他用略顯誇張的反應,試圖掩飾突然察覺到的異樣:這場交談竟如此愉快,以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事實上,如果可能,他絲毫不介意在寒風中繼續坐下去。

    當然,也不反對邊吃邊聊。

    熱氣騰騰的銅鍋里,食材被煮得上下翻騰。狹小的店面被隔成十來張卡座,李楨長腿收在桌面下,稍不留神便會碰到對方的膝蓋,連續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沈蔓被辣得滿頭汗,紅唇愈發鮮艷,卻連舌頭都不溜索,只是擺擺手示意沒關係。

    餐桌上的話題愈發集中----火鍋店裡的湯底、配料有著各種講究。沈蔓作為老食客,幾乎能說出每道食材的典故,原本就滋味出眾的一頓飯,又添加了不少談資。

    李楨掛起外套、脫了西裝,到最後連襯衫領口都解開兩顆扣子。他是北方人,對於Q市的重口味還不適應,卻也無法抵擋美食的誘惑。特別是在專業美食家的指導下,將五臟廟祭了個扎紮實實,只覺得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杯盞狼藉、風捲殘雲之後,兩人懶洋洋地靠在座位上,臉上儘是滿足的笑意。

    「怎麼樣?學長,我說這會是你這輩子最難忘的火鍋吧?」她顯然很得意。

    食過人間煙火之後,女性的精緻妖嬈不再,卻由內而外地煥發出一種世俗的美感。就像捲軸中的仕女,從畫裡走出來,挽發盤髻、洗手作羹湯,換了形式,依然有著如舊的魅力。

    李楨晃了晃神,提醒自己不要失態,方才低下頭應承道:「確實不錯,以後肯定會經常來這兒打牙祭。」

    「別介,常來就沒意思了。一年頂多三五回,勾著欠著才有意思。」她一邊說,一邊調皮地眨眨眼睛。

    男人突然感覺一絲痛,這和當年看到對方右肩傷痕時的痛一模一樣。只是這次更強烈、也更直接,他覺得心臟一陣難受,迫使他不得不略略駝了駝背。

    沈蔓看著他,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一雙清澈黢黑的大眼睛,仿若世上最珍貴的寶石,在頭頂燈光的照射下,顯出特別聖潔的華彩。:「……學長,你沒事吧?」

    抿著唇笑笑,李楨也無法解釋這突如其來的異樣,只好生硬地轉移話題:「可能剛才有點著涼,不要緊。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家吧。」

    他實在無法確定,繼續與對方呆在一起,自己還會出現怎樣的狀況。

    沈蔓當然不會讓他送,推說還要去別的地方,堅持在公司樓下坐上了計程車。

    與李楨的重逢,是這漫長一天中少許輕鬆的存在,也勾起了曾經的種種回憶。

    此刻,家裡應該不再只有周胤廷一人,沈蔓卻難得感覺到疲憊。

    司機詢問時,她習慣性報出中心醫院分院的地址,抵達目的地後,躊躇著不想上樓。

    看到隔壁樓里亮起的燈光,某張陰柔的面孔浮現在腦海里。

    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身體便提前替她作出了判斷,腳步已然不受控制地向住院部邁去。

    漫長的一天VS周胤欽的心

    周胤欽的病房在住院部的療養科,位於大樓東南面,需要專門的出入卡,管理十分嚴格。

    不得不承認,中心醫院分院的軟硬體設施都很齊全,高端服務參照私立醫院,為病員提供全面的照顧與看護。

    因為林雲卿的關係,周二少如今獨享一間大套房,衣食住行統統有專人照料。平日裡只需要配合治療,待遇與珍稀動物無異----費用全由周氏承擔就是了。

    這些年組織內部血洗,周胤欽被看管得愈發嚴密。離開帝都後,他與之前的狐朋狗友斷了聯絡,如今作為精神病患者,更是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儘管借著地下停車場,可以還偶爾跑到沈蔓的公寓裡度日,卻最終免不了被抓回去的命運。

    沒有父母關心,唯一的親人常年在帝都料理幫派事務,而他的病起多多少少與自己脫不開干係,沈蔓覺得於情於理都放不下心。

    即便知道周胤欽的想法一點也不單純。

    她有專門的出入卡,上到病房的一路以來,醫生護士都是熟識,並未受到任何阻攔。

    套房外,另有專門的護工和保鏢----說是保鏢,其實也不過用來監管他的行蹤,避免周二少與泰國方面有所聯繫罷了。畢竟C國一事餘波至今未平,整個周氏內部的管理有緊無松,對於罪魁禍首的看管,自然不敢馬虎。

    周胤欽不喜歡被人干涉,除了治療時露個面,多數時候都大門緊鎖,獨自待在房間。就連沈蔓都不知道,他在這日復一日、與世隔絕的時間裡,究竟做了些什麼。

    好在,無論何時,他都不會拒絕自己。

    手指輕輕敲擊在門扉上,打破了夜的寧靜。男人戒備的聲音響起:「誰?」

    「胤欽,是我,開門。」頭抵在牆上,沈蔓勾著笑答道。

    趿拉拖鞋的聲音零碎響起,鎖被一道道打開,他滿臉驚喜表情地出現在門fèng後:「嫂子?!」

    周胤欽常年待在室內,缺乏日照的皮膚十分蒼白,原本就雌雄莫辯的五官,如今愈發透出一股柔弱病態的美感。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深邃如井,像無邊的巨大黑洞,輕易便能吸盡一切。

    「你去吃火鍋了?」身著灰色亞麻睡衣的男人皺皺鼻子,顯出幾分孩子氣的嫌惡。

    也許夜醉人,也許心已醉,沈蔓此刻的心境柔軟如一方絨毯,對他的不敬沒有絲毫反感,卻比平日裡更加從善如流:「有味道?我去洗洗。」

    低頭聞聞身上的外套,真有些油煙味。她向來十分注意自己的儀表,容不得半點瑕疵。轉身推門進入洗手間,打算簡單地清洗一下。

    套房裡只住著周胤欽一人,儲物柜上擺滿了他的個人物品。不得不說,二少比他哥哥會保養多了,瓶瓶罐罐的護膚品比沈蔓的還複雜。

    各式毛巾大大小小地搭著,牆角還有喜陰的綠色植物,被照顧得生機勃勃,這裡的點點滴滴都顯示出了主人精緻的情趣。

    想起周胤廷在帝都累死累活,忙著跟親爹勾心鬥角,同父異母的弟弟留在Q市享受軟禁生活,沈蔓覺得,這一家子都是極品。

    洗手間裡有自帶烘乾功能的洗衣機,她簡單沖了個澡,身上裹著浴巾,坐在浴池邊發呆,等待衣裙被清洗乾淨。

    門外,周胤欽的聲音沙啞低沉:「冷不冷?要不要出來暖暖?」

    洗衣機上的倒數計時還有十幾分鐘,儘管醫院病房裡的暖氣充足,她還是站起身來,緩緩拉開了門:「怎麼暖?」

    男人明明比她高一個頭,此刻卻咽了咽口水,不敢搭話,整個人都像退縮了般,向後挪著步子:「……床鋪好了,你先上去捂一下,衣服幹了我給你拿過來。」

    光著腳踩在長毛地毯上,沈蔓緩步走向病房裡的單人床----說是病房,這裡其實更類似於周胤欽的單身公寓,所有陳設都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色:藍色的被單、柔軟的鴨絨枕,桌角還有裊裊香薰。靠牆的床鋪正對著窗口,眼前儘是Q市繁華無邊的夜景。

    他在洗手間裡磨蹭了幾分鐘,再出來時滿臉通紅,見沈蔓已經將手腳藏在被單下,方才鬆了口氣。

    俯身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男人輪廓鮮明的下巴擱在她枕邊,幽然問道:「怎麼突然來了?」

    「吃飯晚了,有點累。想著好久沒見你,過來看看。」她從被子裡抽出光潔的手臂,指尖拂過對方的鬢角,觸感輕柔而溫潤。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周胤欽很少鋒芒畢露。反倒更像個懦弱的孩子,蜷縮在精緻的軀殼下,猶豫著、膽怯著,卻也嚮往著、渴慕著。

    他側過頭,薄唇含住沈蔓的手指,一點點舔舐、吸允。如同溫順的小狗,每次稍稍用力都不忘抬眸看向主人。

    鼻息間儘是對方身上特有的甜馨氣息,耳旁是他若有似無的呢喃:「嫂子……」

    沈蔓眯著眼睛,將手指探進男人的口腔,緩緩攪動那唇齒津液,打斷了聲聲呼喚。明知道氣氛已經太稠膩,卻像中了蠱似的,始終捨不得挪開視線。

    「你爸爸去世了。」

    儘管當哥哥的沒有明說,但前晚他已經讓林雲卿領著來過病房,沈蔓相信不會是毫無緣由的。此刻突然出聲,周胤欽心中恐怕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

    男人閉著眼睛,繼續享受著唇齒間難得的親昵,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反而將頭湊得近了些,連吞咽、吸允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胤廷說,」沈蔓吸了口氣,方才穩住聲音繼續道,「他要搬到Q市來住。」

    黑黢黢的眼睛突然睜開,鎖在她臉上,看不出意味。

    被這視線盯得發毛,沈蔓試圖抽回自己的手指,卻被咬了一口:「嘶……周胤欽,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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