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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故地重遊,對方包藏著參不透的動機,一點點地靠近,侵略他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如今這明目張胆的勾引,根本就是對男人尊嚴的挑釁,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兩兩目光相對,激烈的電流在彼此間涌動,甚至能夠聽到那劈啪作響的聲音。

    就在節奏完全亂掉、情緒徹底失控前,陌生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陳逸鑫連忙背過身去,一邊深呼吸一邊平復自己的衝動。

    親切的校園裡,綠樹成蔭,陽光明媚。正是下午上課的時間,除了遠遠的讀書聲,近旁平靜安寧,以至於他能夠聽得清電話那頭的女聲,似乎有點東北口音,張嘴就問她人在哪,在幹什麼。

    「碰到老同學了,坐順風車出來轉轉。」沈蔓漫不經心地回應道,伸手理了理陳逸鑫的工裝衣領,指尖拂過男人的頸項,再次勾起一陣脈搏狂跳。

    對方講話就像機關槍,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堆事情,陳逸鑫卻沒有心思再聽。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如今都涌到了兩處地方,而且彼此還在拉鋸,簡直要將人扯成兩段。

    所以,無論等多久,無論隔多遠,都只有束手就擒的命嗎?

    沈蔓那天終於還是走了,臨走前留下他的電話號碼,說有機會再聚。

    一個是高知行業的女白領,一個是灰頭土臉的快遞員,哪裡還有什麼再聚的機會。扶住電瓶車,遙望載她離去的出租,陳逸鑫明白自己再次來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結局----逃不掉的結局。

    對沈蔓的固執與懷念,之於陳逸鑫來說,更像是一段無法告別的過去。他為此投入了太多精力與情感,以至於難以抽身。再後來,受到墮落慣性的牽引,乾脆徹底放棄了回歸正常生活的努力。

    事實上,回頭想想,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呢?

    這些年的經歷已經教會陳逸鑫,當對手太過強大、抵抗無力的時候,與其負隅頑抗,不如早些妥協。

    本科時沒心思念書,他也曾強逼著自己泡圖書館,每天去了卻仍是埋頭睡覺,再帶著更加沮喪的心情回寢室;畢業後求職屢屢碰壁,只好找些不喜歡的崗位將就,結果錢沒賺到一分,親戚朋友還得罪了一大堆;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家裡,以為不去面對就不會痛苦,到頭來連累父母操碎了心。

    承認自己的無能,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世界上有很多英雄,憑藉精神和意志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成為全人類的榜樣。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都要隨時準備去戰鬥----有的競爭輸贏早已註定,就像有的人,天生只適合平庸。

    父親病倒的那一刻,陳逸鑫被逼到走投無路:要麼承認自己的軟弱,繼續躲藏在父母的羽翅下苟且偷生;要麼承認自己的無能,老老實實活成普通人的樣子。

    他選擇了無能。

    磐石和蒲葦都很偉大,前者用堅持拒絕妥協,後者用妥協證明堅持。生活總是善於用最殘酷的邏輯告訴我們,自己是什麼、適合做什麼。

    重逢之後不受控制的雀躍欣喜讓陳逸鑫意識到,他對沈蔓曾經的怨恨和不滿,歸根到底還是種不甘心----經歷時間長河的洗禮,這份不甘心如今脆弱得近乎可憐,只需要一個眼神、一聲呼喚便會徹底分崩離析。

    命中注定VS我的逸鑫

    陳逸鑫最終還是沒有向鄭宇軒辭職。

    相反,他向順通申請減少了一半業務量,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給聯高科技跑審批,成天守著專利局的辦證大廳。

    在家裡,父母也發現有了兒子的微妙變化: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樣子一去不復返,即便工裝也要每天換洗。清清慡慡的樣子仿佛又到從前,那個笑容靦腆的少年。

    陳家父母都是老實人,那年自殺的事情發生後,對陳逸鑫的從來不敢幹涉太多,凡事盡著他高興。眼見兒子沉淪這麼多年,如今突然改頭換面,老兩口為之高興倒在其次,更多的是預感倒自己抱孫有望了。

    陳逸鑫不清楚長輩的想法,自己也沒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心中多了份默默的念想。

    這份念想太過卑微,以至於大聲說出口都不可能。

    無論從前還是如今,憑陳逸鑫的性格都不可能主動聯繫沈蔓。即便這說不出口的等待,也是因為她那曖昧不明的態度,給男人憑空添出了些許自信。

    幾年未見,女人撩撥的功力早已爐火純青,像陳逸鑫這種兩性經驗始終停留在高中階段的弱雞,根本無從抵抗:夜深人靜時的電話,即便只是響一聲後立刻掛斷,也足以他整晚輾轉難眠;詞句寥寥的幾條簡訊,明明無甚內容,卻讓人浮想聯翩。

    可她就是不說再見,說想念,說清楚自己的目的。任由人在這煎熬中掙扎,幾欲放棄所剩無幾的尊嚴。

    短短兩個禮拜,陳逸鑫覺得比之前六年加起來還長,除了在專利局大廳守株待兔,其他時候根本無法獲得平靜。

    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在等待沈蔓,或者增加兩人見面的契機。只是突然想明白,一直這樣送快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年紀大了總有一天干不動,難道當真承包個快遞點,把跑腿當做畢生事業?

    鄭宇軒給了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即便不一定能夠改變命運,也足以帶來希望。

    女人再次出現在大廳里的時候,全身行頭都換了,卻是一如既往的價值不菲、幹練優雅,彎彎的眼眸中噙著氤氳不明的光:「老同學,又見面了。」

    「是……是啊,好巧。」設想過無數次的台詞被棄之不用,他本能地說出最虛偽的寒暄,「你過來辦事?」

    沈蔓似乎笑了笑,有那麼一瞬間,陳逸鑫甚至以為對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就在男人猶豫著該怎麼再次開口的時候,似曾相識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哎呀我去,停車場早停滿了,虧得我眼疾手快……」

    一個身材略顯壯碩的年輕女子提著包跟過來,東北口音明顯地昭示了其籍貫。發現與沈蔓相對而立的他,女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表情:「蔓蔓,這是……?」

    陳逸鑫不太能夠確定沈蔓和對方的關係:如果是上下級,兩人的年齡則太過相近;如果是同事,女子明顯靠後的站位又顯得過於卑微;如果並非工作關係,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專利局大廳?

    猶豫間,沈蔓開口打破了沉默,並且非常自然的挽起了陳逸鑫的臂膀,絲毫不顯扭捏道:「我同學,陳逸鑫。逸鑫,這是大妞。」

    她沒有介紹對方的身份,男人也只好略顯生疏的伸出手臂:「你好。」

    被稱為「大妞」的女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兩遍,而後重重握手,話裡有話道:「你就是陳逸鑫啊,久仰。」

    「好了,大妞。」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沈蔓拍了拍壯碩女子的肩膀,笑道:「你去拿號吧,我跟買家打個電話,等人到齊了正好辦手續。」

    陳逸鑫有些莫名地望著大妞的背影,反覆回憶有沒有得罪過對方,最後確定除了沈蔓的那通電話,自己對這人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方才鬆了口氣。

    沈蔓已經端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態度既不過分隨意,也不顯得太認真地說:「今天談了筆大單,待會兒手續辦完了正好有空,怎麼樣,一起吃個飯?算我回請。」

    延綿半個月的思念就這樣煙消雲散,陳逸鑫頓時升騰起無限希望,連那欲蓋彌彰的綺念也死灰復燃,勾得心尖都在發癢。即便如此,嘴上還是非常克制地回了句:「好吧。」

    女人起身時,手從他的腰際掠過,輕輕地掐了一把,驚得陳逸鑫差點跪到。

    交易大廳門口出現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沈蔓大步上前相迎,與為首的老者親切握手,態度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陳逸鑫只覺得老者面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這是本地某家上市公司的總裁,最近正在謀劃整個集團的產業轉型,大手筆地收購了不少新技術。一般來說,專利持有人都是公司企業等法人機構,像這樣需要老總親自出面參與轉讓手續的,想必確實是筆「大單」。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剛走進大廳,專利局的官員就已經出面接待,其間還有記者跟蹤拍照,顯然是要將今天這筆交易作為典型大肆宣傳。

    之前雖然想過沈蔓如今身價不菲,但總歸沒有直觀印象。經過剛才那一幕,陳逸鑫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落。但既然已經決定接受現實,他想,也沒有必要糾結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提前準備過的緣故,轉讓手續很快就辦完了,專利局的領導也現身送行的人群,在大廳里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

    陳逸鑫這才確定,那個叫「大妞」的女子確實是下屬:整個過程中她始終保持落後半個身位,鞍前馬後地負責打理瑣事,只留沈蔓一個人與對方老總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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