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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陳逸鑫點點頭,不再說話,舉起杯子向對方示意,而後仰頭一飲而盡,算作翻篇:「我也沒其他意思,只是怕耽誤事情。不過這種業務,真的每家快遞公司都能做,沒有必要……」

    「學弟,再講這樣的話就見外了。」鄭宇軒壓低嗓子,故意板起臉給兩人斟滿酒,「你學長我就指著靠這套算法鹹魚翻身,哪敢打什麼馬虎眼。今天如果不是咱倆有緣相聚,跑專利里里外外的手續肯定都是我親自去,但這樣一來開發進度就慢了。你是個老實人,靠得住,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與社會隔閡太久,已經不太適應這樣的熱情。但人終歸是社會性的,對方的談話技巧讓陳逸鑫感覺到親切無比,更何況都是些份內事,即便陌生客戶的託付也值得認真對待。於是他也不再糾結,而是真誠地點點頭:「好吧,有什麼事,該怎麼做,學長您直接交代給我就行。」

    鄭宇軒這才開懷大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來,再走一個!」

    那天吃到很晚,喝了很多,直到烤肉店老闆連攤都收了,他們才離開座位。陳逸鑫的電動車之前停在政務中心了,鄭宇軒的車則乾脆留在小巷裡。兩人搖搖晃晃,勾肩搭背地走在開發區寂靜的道路上,唱起了曾經的國立大學校歌,記起了同住理科樓那些年的趣事,雙雙笑得直不起腰。

    隨後陳逸鑫便接下了聯高科技的同城快遞業務,利用每天午休的時間在開發區與專利局之間來回,偶爾去到Q市國立大學的重點實驗室,替鄭宇軒拿些實驗數據。進了國立大學,他都是將頭盔牢牢扣在自己的腦袋上,生怕一不小心便被熟人認出來。

    事實上,這份擔心純屬多餘。畢業那麼多年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Q市國立大學裡的學生不知道換過多少茬,認識他這個延畢生的寥寥可數。但陳逸鑫就是不敢,他更習慣生活在陰影和角落裡,不再眷戀任何曾經。

    去專利局的路則輕鬆多了。近幾年隨著國內智慧財產權意識的普及,各種各樣的專利、實用新型、外觀設計層出不窮。專利局的辦證大廳里永遠人頭攢動:有專門的代理公司,有像他一樣跑腿的,更有守株待兔的專利販子,靠轉買轉賣賺差價,眼光好的日進斗金不成問題。

    來的次數多了,陳逸鑫也有了經驗:綠色通道人最少,方便完殘障人群後也能接受一般申請,瞅准機會鑽個空子能夠節省不少時間。

    今天的人特別多,各個窗口都擠得滿滿當當。他習慣性地拿了個綠色通道的號,而後下意識地朝窗口看了看,當即被定住身形,再也不能動彈半分。

    「謝謝,我今天確實是趕時間,不然哪敢給您添麻煩。」沈蔓一邊低頭核對材料,一邊甜甜地向工作人員致謝。

    對方擺擺手示意不客氣,按響了叫號機。

    「請317號到0號窗口。」電子客服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迴蕩在每個人的耳畔。陳逸鑫被嚇了一跳,這才清醒過來。

    猛然將手中的排號單扔在地上,他起身就要離開辦證大廳。

    動作太急,身上又是大包小包的快遞,原本就清瘦的男人差點摔倒在地。踉蹌兩步,發現一雙精緻秀氣的高跟鞋立在面前的地板上,纖纖玉手撿起他先前丟下的排號單:「317……你跟這個號碼還真有緣,逸鑫。」

    再見317VS故地重遊

    等陳逸鑫辦完手續,大廳里的人已經少了很多。

    女人坐在後排的椅子上,側著腦袋打電話。瞧見他的目光,微微點頭示意,嘴角噙著一抹笑。

    「嗯,好的,就這樣。」走近時,陳逸鑫再次聽到那魂牽夢縈的聲音。明明身著職業套裝,畫著淡淡的妝容,一副幹練的樣子,說起話來卻柔中帶媚,即便簡單的應答也能聽出一股子調情的味道。

    掛上電話,她仰頭望著他,目光由下而上,卻不見任何卑微:「六七年沒見了吧?一見面就掉頭跑,你什麼意思啊?我丑得嚇人?」

    六年零九十七天,陳逸鑫在心中默默補充。

    她其實不僅沒有變醜,渾身上下反而散發出一股成熟魅力,比當初的小姑娘更添幾分風韻,一般男人見了恐怕根本挪不開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逃跑只是趨利避害的本能。

    簡單的寒暄用嬌嗔的語氣說出來,輕描淡寫得有幾分戲謔。雖不過分親密,卻隱隱勾著遐思。久未與異性打交道的陳逸鑫面紅耳赤,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

    似是瞧出了他的尷尬,女人眉眼彎彎地自作主張道:「算我真的不堪入目,你今天也休想逃掉----上次分手的陣仗太過分了,必須好好補償一下我受傷的心。」

    說完,她拍拍胸脯,長噓一口氣,仿佛真的余怒未消。

    數年未見,沈蔓不僅出落得更加標緻,接人待物也顯得更加遊刃有餘。明明痛徹心扉的一段回憶,被這樣隨意地說出口,好像真的就沒有那麼難堪和尷尬了。

    陳逸鑫想,她果然比自己更堅強。

    女人欠身站直,動作優雅地整理好裙裝下擺,手臂很自然地插到他的臂彎里,步伐果斷地朝辦證大廳的門口走去:「吃什麼好呢?」

    陳逸鑫穿著工裝,身上還扛著裝滿快遞的背包,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完全不成樣子。倒是她,一襲酒紅色的及膝連衣裙,勾勒出凸凹有致的身材,白皙的頸項上戴著一串設計感十足的珍珠項鍊,是為點睛之筆。手裡提的、腳下穿的全是高檔貨。即便對奢侈品沒什麼研究的普通人,也能夠從材質辨認出這通身行頭的價值不菲。

    從前他只覺得對方青澀的身體裡住了一個成熟女人的靈魂,格格不入卻意外和諧,矛盾而複雜的多面體吸引著注意力不自覺地隨之而動;如今的沈蔓已經完全長大,妖嬈的風姿和清澈的目光交雜在一起,構成更加立體豐滿的畫面,比記憶中的尤物更勝一籌,直叫人沒有招架的餘地。

    走出辦證大廳的門廊,早秋涼風拂面,陳逸鑫終於回過神來,磕磕巴巴道:「你……你想吃什麼?」

    沈蔓「噗嗤」一聲笑出來:「陳逸鑫啊,陳逸鑫,隔了六年,你終於還是肯跟我講話了。走吧,你車在哪裡?」

    看她如今的打扮,恐怕早已非富即貴。陳逸鑫麻木地自我安慰,反正也不會再見,即便被人瞧不起,從此也再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無所謂了。

    他已經決定回去就向鄭宇軒請辭。

    站在小電驢跟前,沈蔓沒有任何意外,而是熟練地將頭盔扣上腦袋,順手脫下了高跟鞋,側坐在車后座上,滿臉期待地看著他:「走吧,回學校去。」

    陳逸鑫麻木地綑紮好包裹,像以前重複過無數遍的那樣跨坐上破舊的電瓶車,擰動開關,踩上踏板,沒有回頭,大聲叮囑道:「坐好!」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如幻燈片般飛速略過的街景。顧不得交通規則、安全駕駛,電瓶車的檔位被擰至極限。他眼眶中的淚乾了又濕,濕了又干,差點連路都看不清。

    送快遞這麼久,再忙、再急的件壓在手裡,陳逸鑫都不曾把車騎成這樣。

    兩人偶爾與汽車交錯而過,左搖右晃地驚起一陣怒罵,他卻只覺得遺憾。恨自己沒有勇氣,直接騎到車輪子底下去,這樣或許就再也不會分離。

    那雙攬在他腰際的手忽明忽暗地用著力,一點點揉捏著瘦出肌肉的人魚線,曖昧不清卻又理直氣壯。

    女人柔軟的身體靠倒在僵直的脊背上,微熱的體溫一點點透過衣物傳導,氤氳了他的整個靈魂。

    專利局在市中心,離外國語學校並不遠,陳逸鑫卻挑了條最繞的路走。他說不清自己的想法,明明是要奪門而出的恐懼,被逼迫至牆角後,竟然變成了向死而生的勇氣。

    反正也不會再見面,是吧?他用同樣的理由自欺欺人,繼而在這場如夢似幻的重逢里放縱情緒,毫無保留地沉浸在熟悉的體溫、親密的觸碰和懷念的本能里。

    校門口有條「好吃街」,是當年住校時打牙祭的老去處。陳逸鑫跟著趙宏斌等人經常混跡其中,後來和沈蔓在一起了,偶爾來不及去食堂吃飯,也會為她打包些餐點。

    那時候多好啊,陳逸鑫想,一杯奶茶就能換來一個微笑,一個微笑就能換來一場好夢,一場好夢過後又是一天的滿懷期待。

    這兩年風傳外國語學校也要拆遷,「好吃街」不復往日熱鬧,已經關張了許多老店。好在她愛的甜品屋依然開著,老闆換人了,味道卻沒變。兩人坐在狹小的店面里,啜吸著各自的杯飲,一時無言。

    她就像只被放出籠子的小鳥,隔著玻璃打量對面的新校門,大大的眼睛裡盡閃著光。

    男人則沉默如常,一口口地咬碎著奶茶里的珍珠。

    儘管沈蔓的髮絲有些凌亂,卻並未影響整體的形象。只是看起來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並排而坐,這幅畫面在旁人眼中恐怕會很奇怪吧:高中校園外的奶茶店裡,風塵僕僕的快遞員和優雅幹練的職業女性,一切都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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