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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陳逸鑫將頭盔的卡扣扣緊,而後沖屋裡喊了一聲:「快遞!」
原本慷慨激昂的講話被打斷,主持人卻沒有任何不悅,而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並且很快從那豐富的大腦資料庫中找到了對應的名字:「……陳逸鑫?」
快遞員深埋著腦袋,仿佛沒有聽見召喚。自顧自地扯開快遞單,連簽字確認都不需要,轉身就要離開這間所謂的「會議室」。
「陳逸鑫,學弟,是我啊!」男子大步走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滿臉故知重逢的興奮:「數學系的鄭宇軒,你不認識啦?」
北方人特有的高大體格將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再加上對方已經用雙手掌住他的肩膀,陳逸鑫只好無奈地脫下頭盔,勉強擠出客套的微笑:「學長。」
「果然是你!」鄭宇軒博士畢業,又開始獨立創業,滿臉擋都擋不住的春風得意,和陳逸鑫的乾瘦形成鮮明對比,「我一聽就認出你的聲音了,咱有好幾年沒見吧?怎麼樣,學長是不是真心把你當兄弟?」
有人身上具備某種特殊的氣質,無論初次見面,還是久別重逢,總能保持一副自來熟的狀態,永遠沒有冷場和尷尬。
鄭宇軒就是這種人。
手心緊握,脊背緊繃,陳逸鑫控制住奪門而逃的衝動,故作隨意道:「謝謝學長抬舉。你們是在開會吧?不好意思,打擾了。我還有幾個包裹……」
「不許走!」還沒當上總裁,鄭宇軒便已經有了些領導派頭,毋庸置疑地打消了對方的圖謀,「咱哥倆好久沒見了,今天必須好好嘮嘮。」
只見他回頭沖員工們招呼一聲:「散會!」轉身便推著陳逸鑫走到了天台上。
從褲兜里掏出一盒煙,鄭宇軒自己叼了一根,又遞過來一根。見對方擺手拒絕,他不死心,又往前送了送。
陳逸鑫嘆口氣,終於還是接了過來。
幾間板房屬於違章建築,想必是大樓業主充分利用資源、亂搭亂蓋的產物。冬冷夏熱、風吹日曬,沒暖氣沒空調,也就只有剛起步、因陋就簡的創業公司會圖便宜租下。
好在板房外的天台上風景獨好,就連耳邊呼嘯的風聲也有了些許情懷。兩人就著一隻打火機點燃了煙,迎風抽起來。
「老弟,你當年畢業之後就音訊全無,半點線索都沒留下,有點不厚道啊。」鄭宇軒半笑不笑地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幾分探究。
陳逸鑫猛吸口煙,含在嘴裡半天沒捨得吐----一包上百塊錢的高檔貨,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
「得了吧!」高個男人用肩膀撞了撞他,大咧咧地笑出聲來:「跟我還玩深沉,咱不知道誰是誰啊?」
在Q市待了這麼多年,鄭宇軒始終有一點口音,特別是話說快了,一股東北大猹子味兒就會撲面而來。陳逸鑫聽起來感覺親切,連帶著神經也放鬆不少:「沒有,學長誤會了。」
「嘖嘖,」鄭宇軒一邊咂嘴一邊調侃道:「你小子不會還在『為情所困』吧?」
為情所困VS永墜地獄
那天晚上,陳逸鑫回到書桌前,每根手指都在顫抖。
窗外起鬨的聲音,室友們的竊竊私語全部淪為背景,只剩下胸腔中如激雷、如響鼓般的心跳。
他其實不擅長做這種事情,也沒什麼機會演練。可如果不當時把那疊信扔下去,恐怕自己就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了。
從沈蔓寄來第一封信起,陳逸鑫的煎熬就拉開了序幕。
想她想得最難受的時候,男孩往自己的手腕上划過口子,不深,也不疼,至少沒有胸口的疼那麼厲害。
躲在衛生間裡,看著鮮紅的血液一點點滲出來,而後流淌。仿佛看著那求不得、舍不掉的情感也被釋放,不再沒完沒了地糾纏一顆早已乾涸的心。
人說沒有愛就沒有恨,愛有多深恨有多深。
陳逸鑫以為,如果真的如此,他恐怕早已愛沈蔓入骨,否則不會這樣恨她至極。
頂著一張少女的麵皮,做盡妖嬈婦人的事情。用誘惑和欲望,教會他情愛、墮落,再看著獵物一步步淪陷----其中的過程想必比結果更精彩。
自以為的卑躬屈膝、逆來順受,在她眼中竟不比犯賤耍寶強些許,陳逸鑫凌遲著自己的回憶----那曾經的甜蜜蜜恐怕都只是假惺惺。
每每有自憐自艾的想法浮現,試圖證明兩人之間並非簡單的一廂情願,手腕內側的疤痕就開始提醒他:真正的愛不是欺騙,不是侮辱,更不是隨便替代的可有可無;尊重、信賴、忠誠,才是構建男女關係的基礎。沈蔓所謂的「需要很多很多愛」,不過是為她的自私找藉口……觀點很正確,理由很充分,經驗教訓歷歷在目,心卻完全不受控制,明明疼得打顫,卻還要一次又一次地割開傷口,看看長好沒有。
怎麼可能長得好?原本盛滿了另一個人的地方,如今被徹徹底底的絕望掏空,除了血與膿,再也剩不下任何其他。
來信像雪片般一封接著一封,越來越頻繁。
從最開始的一周一次,到後來的兩三天一封,偶爾甚至天天都有。陳逸鑫手腕的傷口還沒長好,心裡又被這信箋捅得千瘡百孔。
回頭想想,他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呢?既沒有梁志的共同回憶,也沒有趙宏斌的富貴出身,甚至比不得變態醫生的霸道強勢。原本就是在夾fèng里求生存的可憐蟲,被拋棄也是理所當然的。
被痛苦凌遲太多次,人自然就學會換個角度想問題:他不覺得沈蔓是在挽回什麼,只是捨不得曾經屬於過自己的玩具。
無關愛情,唯有貪婪,僅此而已。
室友們是些很單純的小孩子,從他們澄清的目光中看不到太多悲歡離合,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模樣。不像他,過早經歷了情愛世界的光怪陸離,耗盡了最後一絲心力,眼裡儘是空虛。
陳逸鑫懷疑自己是否也變成了異世孤魂,守著曾經的記憶,枯老在這無邊的宇宙里。
信越攢越多,每每抬頭看到那一疊雪片,他都有放棄堅持一探究竟的衝動,甚至有親赴帝都,揪著對方衣領討個說法的衝動。
他不能。
曾經匍匐在塵土裡,卻依然沒有得到那顆心;如今的任何動搖,都只會將其陷入更加萬劫不復之地。
然而,每次郵遞員來的時候,陳逸鑫都會第一時間守在收發室。
有信的日子,心中便會升騰起無限希望,同時也會湧現出無限怨念;沒信的日子裡,整個人仿佛烏雲罩頂,仿佛生無可戀。
手腕上的疤痕統統成了笑話----簡單信箋都能將他的情緒撩動至如斯地步,淪為裙下之臣簡直天經地義。
在收發室勤工儉學的學長姓鄭,見他每天來報導,偶爾會開玩笑打趣:「小同學,你這女朋友可夠痴情的,為郵政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啊!」
陳逸鑫除了沉默,根本無言以對。
那呼喚出現在耳邊的時候,他差點就哭出來了。忍了太久,想像了太多,以至於當事情真實發生時,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夢中。
可越是這樣,越不能讓她知道,知道自己放不下,知道自己想不開。這女人太精明,會利用一切優勢地位,爭取主動權----絕不能在一條河裡淹死兩次。
結果她竟先哭起來。
在陳逸鑫的記憶里,除了為梁志的事情流過淚,沈蔓很少如此直白地表露感情。他一邊壓抑著跪地求饒的衝動,一邊提醒自己,這只是慣常用來爭取男人的手段,千萬不能上當。
一聲聲呼喚如同鋒利地匕首,反覆切割著男孩不甚堅強的內心,刀鋒的每一面,都是他無法逾越的界限。
質問與剖白、認罪與堅持,證明了他的愛,也證明了他的恨。
在愛恨中煎熬的情緒,跟抽菸、喝酒的癮頭一樣,總想著「最後一次」,然後或生或死。最終卻捨不得那菸蒂、杯盞,敗給了另一個叫「懦弱」的傢伙。
沈蔓的每一聲呼喚,每一句質問,都是陳逸鑫的求而不得,他像剛剛從沙漠中走出的旅人,忽見自己祈盼了無數次的甘泉,只念著曾經的奢望:喝一口,再喝一口,我應該就可以放下;說一句,再說一句,我應該就會選擇相信。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饑渴,同時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
真正從愛的荒漠中走出的人,無論多少承諾、無論多少誓言都無法取悅。
盡著口胃,他們會得著滋味,也就咽不滿饞涎了。
當她說喜歡,說願意回來的時候,陳逸鑫差點破功:他設想過無數次如何報復,扒皮抽筋、吃肉飲血尚不足平恨,只有將那小小的人兒囚住、鎖起,一輩子見不到別人的面,心心念念都是自己,似乎才能夠勉強彌補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