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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組織的視頻讓專案組確信人質在C國,他們一方面通知軍事行動小組定向搜救,另一方面也要求大使館想辦法拖延時間。張羽得到消息後,果斷帶上使館的全部武裝力量,第一時間開赴北方行省斡旋。但是,除了通過談判技巧拖延時間,他也只能寄希望於周氏儘早籌得贖金。

    國人作風散漫,一場磋商就是一天,往往漫天要價、就地還盤。儘管張羽已經極為不耐,卻還是壓著性子繼續。他明白,時間對周胤廷來說更難熬。

    今天來到酋長宅邸參與談判的是TN組織的高級代表,也是個說話算話的江湖人物。他提出即便有了贖金,人質交接也存在風險,天朝有採取軍事行動的可能,TN組織不希望把問題變複雜。

    「你們說吧,究竟想要怎樣?」張羽揉揉太陽穴,示意身邊的阿語翻譯直接發問。他今天特別疲憊,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不知道這預感究竟從何而來。

    死亡之路VS他鄉故知

    組織的代表長著一臉的大鬍子,始終沒有什麼表情,又或者,即便他作出了表情也沒人看得出來。

    使館翻譯是個年輕人,字斟句酌地將張羽的問話轉述完畢,便聽見對方呼呼啦啦一通說道,眉頭越擰越緊。

    「大使,」翻譯壓低了聲音,「對方發現在邊境上有不明身份的武裝力量,對我們的協商誠意提出了質疑。他還說……」

    「還說什麼?一口氣講完,別跟我賣關子。」面容清秀的男人難得沖部下發火,把年輕人嚇了一跳。

    咽了咽口水,翻譯繼續道:「他們說要跟人質的家屬直接協商。」

    按照國際上的通行慣例,發生恐怖性質的綁架案後,各國政府往往都會採取相對強硬的態度,拒絕與綁匪溝通或支付贖金。

    箇中理由不難理解:如果一味妥協,恐怖分子的目的會得逞,繼而獲得擴大規模的資本,而且相應地形成某種激勵機制,讓他們有動力綁架更多人質,從而使更多國民陷入危機。

    美國的《愛國者法》就明確禁止向恐怖組織付款或提供支持,「不論被迫與否,向恐怖組織輸送資金即為重罪」。

    歐洲國家的政府曾經出於人道主義考慮,在一段時期內同意向恐怖分子支付贖金,以換取被俘的本國公民得以釋放。

    然而,隨著歐盟成為恐怖組織的「金主」,幾個主要西方大國已經於近年來簽署了八國集團承諾書,共同承諾不向恐怖組織支付贖金。

    聯合國安理會甚至一致通過決議,促請所有會員國不讓恐怖分子獲取贖金或向其做政治讓步。

    大天朝的外交政策比較柔和,樹敵很少,遇到人質事件往往斡旋為主,藉由所在國的當地勢力進行協商。儘管人質所在的企業和保險公司私下裡也會有經濟支持,但官方是肯定不會承認的,而且態度還會愈發強硬,避免日後天朝人成為恐怖分子新的提款機。

    組織此次實施的綁架行為,雖然有黑幫傾軋的動機,但既然政府已經參與進來,肯定也要堅持強硬立場。對方的談判代表顯然對天朝政策有所了解,故而提出與親屬協商的要求,想要直奔主題。

    又或者,他們還有什麼其他的打算。

    張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覺得今天的會談特別漫長,漫長到難以忍受。

    「我他媽到哪兒給他變親屬去!?」沉聲罵了句髒話,引得在場的天朝人紛紛側目,文質彬彬的大使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沖手下人點頭示意:「我先出去喘口氣,你們繼續談。」

    外交很多時候都是無力的。

    試想,各個國家間除了利益便是對立,怎麼可能有真正的友誼?出使的時間越長,張羽越能感受到職業的悲涼。原本想要大展宏圖的雄心壯志漸漸被日常瑣事代替,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求早日熬出資歷,回到國內去繼續自己的仕途。

    如果出事的不是周胤廷,換作其他任何人,張羽都不可能如此盡心盡力。這些年兄弟倆在各自的行當里越爬越高,卻也越做越累。他一心想要回國,周胤廷則成天念叨著金盆洗手。據說黑幫老大交了個女朋友,英雄難過美人關地開始厭倦風雨。

    不像你啊,張羽在電話里感嘆。

    周胤廷嘿嘿一笑,仿若少年人般靦腆。小花很好的,你見了面就知道。

    嘖嘖,這麼俗氣的名字,估計也只有像你一樣的南洋猴子瞧得上。張羽有意挑釁。

    姓張的,你少來,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其實張羽打心眼裡替兄弟高興,終其一生找到心愛之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們經歷過太多,享受過太多,必然也就不安於已經擁有的東西。

    想到這裡,他腦海中會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張清澈如水的笑顏,而後趕忙強迫自己忘掉----過去了的就過去吧,既然已經放手,就沒有必要再提起。

    從酋長的會客室出來,負責隨身安保的武官不見蹤影,張羽嘆了口氣,望著遠處的連綿雪山發呆。取下眼鏡,壓了壓酸脹難耐的太陽穴,他上樓去到酋長宅邸里最大的那間客房,想要洗個澡換身衣服----C國人全身羊肉膻味,在一起呆久了差點被熏暈過去。

    正值夕陽西下的落日時分,漫天餘暉透過連拱窗棱的fèng隙射進來,給整個房間鍍上了一層金色。伊斯蘭風格裝修華麗,厚重的氈毯鋪滿地面,柔軟的床墊堆放牆角,靠牆而立的寫字檯對面,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人。

    聽到開門聲,那人並未回頭,一身飄逸的紗巾將她裹住,勾勒出聘婷的身影,宛若一千零一夜中走出的阿拉伯公主。

    張羽不敢出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連日來的會議令人身心俱疲,神經始終繃在最緊的那根弦上,他懷疑眼前出現的是幻象。然而,這幻象又太過美妙,美妙到超越想像的極限。

    和沈蔓分手後,隻身來到這荒涼的山之國,面對著幾近原始的自然環境,以及極端惡劣的生存條件,張羽無數次地質疑自己的選擇:自古富貴險中求,沒錯。可放棄一切追逐而來的富貴又是為了什麼呢?他從小便有家族蔭蔽,含著金湯勺出生,卻還要拼盡所有去鑄造一柄金湯勺,究竟有何意義?

    這一輩子似乎都在忙著跟自己打仗,做什麼都不甘心,不甘心地做什麼都了無生趣。

    明明已經不甚在意地放下了國內的所有,家族背景、女人感情,以為到了C國就可以大展拳腳、實現生平抱負。結果還是依靠父輩打下的基礎,靠著賣人情完成了斡旋任務,箇中滋味真是百感交集----早知如此又何必走這一遭?在國內跑跑關係豈不更快些?

    因著叔叔的幫襯,他榮升大使,成為天朝駐C國的全權代表。可除了替發小打通關節、謀取利益,再也沒有其他可以左右的事情。戰亂的C國有太多亟待分割的利益,各方都在桌面下進行著見不得人的交易。大使更像個橡皮圖章,只負責認證,不負責協商。

    要不然叔叔為什麼讓他來當這個大使?堂弟們把守著國內的實權部門,眼見著一個個都快要爬到自己頭頂上去了。

    於是張羽只能恨,恨自己優柔寡斷,恨自己婦人之仁,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早下決心,為什麼沒膽量另立門戶……然而,最終還是只能乖乖守在辦公室里,敲下一個又一個橡皮圖章。

    聽說周胤廷並沒有接手他留下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張羽鬆了一口氣。他想,終究還是有什麼是屬於自己的。

    如果我回去……是的,等我回去。

    不要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也不要再仰仗父輩的鼻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即便採取最極端的手段,他也要把屬於自己的一切奪回來。

    正因如此,周胤廷才萬萬不可出事,他和他手中的力量,就是張羽回國後奮力一搏的本錢。

    我們心中的欲望就像貝都因人的駱駝,永遠逐水而居。看似目標明確,其實飄忽游弋,沒有錨定,亦沒有方向,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流浪。

    此刻,面對著如夢似幻的人影,他再次迷失了,以為這就是自己期待的夢境。

    「蔓蔓……」

    沈蔓回眸,笑容一如往昔:「張老師。」

    孤獨的異鄉,漂泊的心緒,連日的勞累,重逢的欣喜,一切的一切都令張羽感懷、期待,放下煩惱、壓力,大步上前將女孩緊緊樓在懷裡,生怕她消失般用力,再用力,直到沈蔓輕呼出聲:「……輕點啊。」

    呼痛聲比身體本能更加直接地勾起了回憶,張羽顧不得禮貌和矜持,低頭尋著女孩的唇吻下去。如果說一年多以前的分離是刻意為之,他已經為此付出了太多代價:夜不成寐的孤枕難眠,午夜夢回的輾轉反側,患得患失的憂心忡忡……衝動也好、魔鬼也罷,他再不願意回憶起對方時,記憶里卻只剩下她在別人懷裡的嬌喘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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