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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1:02:51 作者: Again
    記得那時候她常常嘲笑對方土老帽,驚奇天下恐怕沒有比他更加不入流、不講究的人了。鄭宇軒只是嘿嘿一笑,說,那是你沒見過剛進城的我,現在已經強很多了。

    此時此刻,看著這顆幾乎陌生的「煤球」,沈蔓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對。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氣質也不是生來就有的。如果說學識是照亮前程的光,錢財就是鋪在腳下的路。

    確定關係之後,沈蔓不甘心正牌男友比前任對象差太多檔次,連自己買衣服的錢都省下來,替他添置行頭。儘管品牌質量依然和張羽沒得比,但至少款式及格。直到鄭宇軒參加工作、有了穩定的薪水後,依然常年保證一筆專門的置裝費用。

    在兩人請不起家政的那些年裡,他的襯衫西裝,全都由沈蔓親自熨燙,一手操辦,這才漸漸人模狗樣,再也沒被懷疑過不入流的出身。

    眼下,自己哭得涕泗橫流、眼睛腫的像桃子,被一顆「煤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推搡走上這寒風戚戚的天台,感覺只有兩個字----般配。

    命運的墨菲定律在平行世界依然奏效,應驗得令人無可奈何。

    似乎,她總能在最倒霉的時候被鄭宇軒撿到。所以,大哥,你就是專程來點炮的,對吧?

    諷刺的滑稽感湧上心頭,衝散了被陳逸鑫冷落的委屈。沈蔓吸吸鼻子,大咧咧的用袖子擦擦臉,頗為江湖氣地抱了抱拳:「多謝。」

    開玩笑,上輩子就是被他給坑了,這輩子絕對有多遠躲多遠。如無意外,她連名字都不想讓對方曉得。

    見女孩平靜下來不再哭泣,鄭宇軒明顯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才對嘛,天涯何處無芳糙,別為了一時一事想不開,讓外人看笑話。」

    沈蔓捋捋頭髮,不置可否,考慮著如何繞開他下樓。

    「煤球」砸了砸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好牙,在昏黃的夕陽下,顯得格外耀眼。而後,頗為猶猶猶豫豫地問:「他……他是你男朋友啊?」

    晶亮的大眼睛斜睨著看過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按我說啊,男女交往講求你情我願。你瞧他,根本就不想開口,咱何苦湊上去討不痛快?等過段時間,那邊的氣消了,你再說點好聽的,問題不就解決啦!」

    每當緊張或是不知所措的時候,鄭宇軒的話就顯得特別多。沈蔓早已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男人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明白對方的意圖。這番欲蓋彌彰的解釋,無非是他對內心情緒的拙劣掩飾。

    上輩子沈蔓也很少在人前流淚,難得的幾次都被鄭宇軒撞上了。而後的窮追猛打讓她不禁懷疑,對方恐怕是個天生的大男子主義者,喜歡在梨花帶雨的嬌美人身上找存在感。

    冷著臉扯了扯嘴角,作出一個虛偽無比的假笑,她沖他點點頭:「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就不麻煩您操這份心了。」

    說完,按照之前觀察好的路線,繞過愣在原地的鄭宇軒,蹬蹬蹬便衝下三樓。

    剛剛看熱鬧的人們還未散盡,正三五成群地竊竊私語。見事件女主角一陣風似的又殺回來,頓時跟打了雞血一般,伸長脖子圍在317寢室門口探望。

    這回沈蔓沒心思講禮貌,也顧不得敲門,一腳踹開了擋在她跟陳逸鑫之間的隔斷。大咧咧的走進男生寢室,「啪」地一聲拍在了他的桌上。

    清俊少年依然保持著認真學習的姿勢,手中攥著的還是那支筆,一雙眼睛直盯著課本,根本沒有任何抬頭看的意思。

    沈蔓心中有激雷、有戰鼓,有奔騰如黃河入海的洶湧,滿腦子全是被定罪者的自白:「陳逸鑫,我告訴你,別以為裝聾作啞很牛逼。我缺德、我騙人、我把你當猴耍很要命,可我就是這麼一號人!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德性!我承認,我是喜歡你、放不下你,我可以從帝都回來找你,只要你說得出口,我都能想辦法去彌補!」

    「咔噠」聲響,男孩手中的筆尖被生生按斷,油墨滴濺在紙張上,一片狼藉。

    見情況有變,沈蔓顧不得組織語言,將憋在胸口的話統統倒了出來:「我不無辜,可是我也沒有罪!你純真、你善良、你為愛情付出所有,可這並不是用來要挾的條件!咱們倆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所有的事情,我也從來沒有特意瞞過你。如果想不通、繞不開,你大可不必擔心,實話實說告訴我,我沈蔓扛得住!」

    一番剖白痛痛快快地當眾出口,她也終於喘著氣停了下來,一邊構思接下來的台詞,一邊期待著陳逸鑫的反應。

    「說完了?」男孩清冷的聲音時隔數月,終於再次在耳邊響起。沈蔓差點又不爭氣地流下淚來,卻明白這不是自己傷春悲秋的契機,只得梗著脖子「嗯」了一聲。

    伴隨著板凳在地面上的摩擦聲,男孩欠著身子站起來,儼然已經高過她一個頭,頓時在氣勢上占了優。

    那雙曾經包含愛意、情慾、寵溺、眷戀的眼睛,如今清淡得猶如一汪湖水:「說完了就走吧,我待會還要陪女朋友去自習。」

    據說,儈子手行刑後,與身體分離的頭顱還會運轉。儘管時間很短,依然有思考的能力。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將死未死的魂靈寄宿在大腦中,以超越時空維度的方式思考、回憶。

    又據說,所謂「瀕死效應」,就是人類在彌留之際,對自己短暫生命的梳理。從最初始離開母親,到獨自站立、長大成人、垂垂老矣。所有曾經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都會像放電影一樣,一幀幀滑過意識的流體。

    陳逸鑫的話音剛落,沈蔓便覺得眼前出現了一片黑暗,而後是笑聲、交談聲、呻吟聲、哭泣聲,有男孩的,也有自己的。

    她奇怪腦海中的記憶怎麼跟別人不一樣,並沒有充滿畫面或光線。而後才漸漸意識到,那恐怕是因為她不願正視的迴避。

    鼻腔中似乎不再有空氣,正如整個身體都虛浮在這莫名的世界裡。

    她覺得自己是在笑,笑著沖他點點頭、擺擺手。繞過那磕磕絆絆的桌椅,推開那唏噓感慨的人群。左腳、右腳,左手、右手,保持著前後交替,維持著身體平衡。就這樣一步步,一點點,離開了317,離開了樓梯,離開了男生宿舍。

    再然後,聽到有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頭頂喚她的名字。

    回首,漫天紙片如飛雪墜落,紛紛揚揚地從那扇三樓的窗戶里飄落,有的掉在樹枝上,有的落在水渠中,只有零星的幾片散在她腳下。

    落款都是「帝都傳媒大學新聞系」,郵戳的日期先後不一。

    原來,全是她寄來的信。原來,從未封啟。

    什麼更可悲?

    被不認識的男生圍觀嚎啕,追在曾經的戀人腳下祈求原諒?讓上輩子的老公英雄救美,結果差點再次走進命運的陷阱?他告白原來已經另有所愛,拜託別再自作多情?

    還是這一封封載滿了思念與情緒的信,最終沒有送到對方的心裡,而是被當做廢紙一樣,飄散在這即將入夜的校園幽徑?

    有力量長久跟隨我們的,是刺,不是花瓣。

    指甲在掌心握出印、掐出血,沈蔓卻沒有絲毫知覺。她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著最後一封信箋落定,而後抬頭看了看那早已沒有人影的317,以及其他擠滿了看熱鬧腦袋的窗口。

    就這樣吧,她嘆了口氣,看著白霧在夜色中凝聚。

    我從未幻想過一路繁花如錦、歌舞昇平,作出了與眾不同的選擇,合該承受這樣痛徹心扉的回憶。

    愛上一兩個變態,錯過一兩段感情,享受一兩次歡愉,付出一兩聲歉意。

    仔細想想,即便不奢望眾星捧月、齊人之福,又何嘗繞得開這每一次的蛻變與磨礪、升華與猙獰?

    既然如此,又有什麼理由不堅持自己的選擇,自己的路?

    任憑冰冷的眼淚在臉頰上流淌,沈蔓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嘴角再次勾起線條清晰的輪廓。

    我本不是聖女,沒有必要對你們屈意承歡。

    我的路VS家常面

    帝都市中心的高級公寓安保森嚴,沈蔓拖著行李箱進來時,身著制服的門衛皺緊眉頭,將她上下打量了許久。若非手中那張製作精良、附加了指紋識別信息的門禁卡,恐怕還真會被趕出去。

    離開Q市時,林雲卿很不放心,堅決要求送她回學校,或者乾脆辦理休學手續,好好養病。

    沈蔓拒絕了。

    一方面因為臨近學期末,各科老師劃範圍、答疑已經陸續開始,大妞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催問歸期;另一方面則是不想再在傷心地逗留,這場註定於青春期發生的狗血劇,對於心境已老的她來說,實在勞神費力。

    從國立大學出來後,或許是因為受了寒氣,或許是因為怒極攻心,沈蔓一病不起,真真正正地在Q市中心醫院裡住起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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