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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桓行簡將碗裡剩的湯餅吃了,嘉柔看在眼裡,忍不住道:
「大將軍何必吃我的剩飯?你想吃什麼,再讓人去做就是。」
「丟了可惜,總不好讓別人吃你的剩飯,我不吃誰吃?」他一笑,渾不在意把空碗一擱,命奴婢將案幾收拾了。
臨近寒食,落了兩場潤蘇春雨,院子裡的梧桐花開,紫瑩瑩一片,風來落,雨來也落,讓寶嬰撿來串起掛在帳子裡,清甜宜人。今日春風又不小,花墜滿地,嘉柔往窗外探了探頭,看桓行簡沒有走的意思,不禁問:
「大將軍,你公事忙完了?」
「怎麼了?」他翻撿著為新生嬰兒準備的小衣裳,質地柔軟,滿是馨香。
「我要出去走走,醫官說,越是快要生了越不能憊懶,要走一走才好。」嘉柔扯了件薄披風,上頭崔娘為她繡了兩枝綠萼,站在那,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桓行簡笑道:「這件好看,綠萼仙子。」
嘉柔也不理他,一個人走出來,立在階上,雲霞已經開始收勢,桃花早謝,梧桐花也落了大半,這一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尾聲。她到梧桐樹下,撿了朵花,置放於鼻底一嗅,不知不覺,桓行簡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我記得,第一回見你,你帕子裡包的都是迷迭香。」
是啊,迷迭香,還有少女的鮮血,時過境遷,嘉柔下意識摸了摸臉頰,仿佛那兩道血痕還殘留在頰畔,她一點也不樂意記住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好在桓行簡很快岔開話去,告訴她:「前頭新種了一片竹,新發的筍鮮美非常,我讓後廚做給你吃,吃了嗎?」
「嗯。」嘉柔手裡轉著梧桐花,仰起頭,像是自語:「今年的小燕子比去年來的早呢……」
「還留心這個啊?」桓行簡被她孩子氣的言辭逗笑,「你怎麼知道的?」
嘉柔嗤了聲:「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多了去,駱駝會反芻;侖山上的蒼鷹會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雪蓮花婷婷可愛,可在要高山上的懸崖峭壁間才能採摘的到。這些,是大將軍在洛陽永遠不會知道的。」
「不錯,你說給我聽,我不就知道了嗎?」桓行簡笑吟吟看著她,踱步與她並肩而行,「我生於中原,不知邊關風物豈不是很正常?」
「不,」嘉柔停下來,臉上有些許的傷感之意,「大將軍不需要知道這些,大將軍學的是宦海之道,如何維持家門不墜,你讀《左傳》也好,《漢書》也好,不是為了學問,你為了掌控人心。我跟大將軍不一樣,我看到的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大漠裡的芨芨草,也只是芨芨草而已。」
桓行簡不置可否:「那覺得我錯了嗎?」
「沒有,我不想評價大將軍的陸,你那回說,人活在這世上,腳底下全都是路,我想,只不過人跟人要走的路不一樣而已。」嘉柔把梧桐花擱在了花圃的泥土地里,聽身後一聲嘆息:
「柔兒,有時候我覺得你還只是個小孩子,有時候又覺得你什麼都懂。」
嘉柔便不作聲了。
兩人在園子裡走這麼一遭,嘉柔有些喘,回去也就很快歇下了。一連幾日,桓行簡夜裡格外警惕,留心嘉柔動靜,見她無礙,也就慢慢放下心。
直到這日,他人剛去上朝,嘉柔覺得不適,忍了忍,該做什麼做什麼,怕又興師動眾的一場空,只不時的問寶嬰時辰。其實,她知道時辰也沒什麼要緊事,再忍耐會兒,終忍不住開口道:
「崔娘,我覺得我不行了。」
崔娘眼見她臉色越發難看,忙不迭命嬰趕緊把產婆叫來,這一回,產婆到時嘉柔羊水都破了,她小臉煞白,又驚又慌,只覺得兩腿間像開了閘,熱乎乎的暖流傾瀉下來了。
伴隨著陣痛,嘉柔很快滿頭大汗,產婆將她裙子一掀,觀察片刻,對崔娘道:
「這回是真要生了!」
言罷,指揮眾人分工,嘉柔哪裡還顧得上耳畔眼前忙成什麼光景,一陣劇痛襲來,她叫了出來,手底想攥些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只好一陣呼吸亂喘。
「好柔兒,撐著些啊,」崔娘看她這副模樣,心疼死了,她長這麼大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眼見小臉上汗豆大似的凝結在眉頭,崔娘只能勸道,「柔兒,是個女人都得經這麼一遭,咱們忍一忍,忍一忍等孩子生出來就萬事大吉了啊!」
她嘮嘮叨叨的,嘉柔哪裡聽得進去,這陣痛過去了,鬢髮濕透,得以平靜的間隔中,她幾乎感激涕零。不成想,下一陣痛又氣勢洶洶地再度襲來,仿佛有把錐子狠狠地從小腹那擰著戳她,嘉柔痛的臉都痙攣了,牙關咬緊,什麼姿勢都難受,被崔娘穩穩托著腰身,動也不能動。
她吭哧吭哧直喘氣,疼到極處時,哭著叫道:「殺了我吧!」
產婆見怪不怪地順著嘉柔胸口,道:「夫人,不能這麼叫,你這早著呢,力氣叫完了,到時該用勁兒時使不上那才是糟!」
說著,扭頭對寶嬰道,「熬些雞絲粥來,夫人得再吃點東西。」
嘉柔人已經在汗水裡泡著了,聽產婆那句「早著呢」,心裡一陣絕望,大哭搖首: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產婆見慣大風大浪,比她嬌氣的也罷,比她能忍的也罷,不知經了多少手,此刻,只把嘉柔按住像哄孩子似的直噓氣。
下腹一陣陣的縮痛,嘉柔緊張,忍不住挺腹是個抗拒的姿態,腰身往下,似乎都不是她的了,被什麼東西重重絞著,疼的她恨不能將下半身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