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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每一句都說到毌純的心坎上,他那眉頭,擰得更緊了,再坐不住,站起來在樹下來回踱著步子,心事重重,花瓣被靴子碾過,一片狼藉。
「容我再想想。」毌純步子一停,「子仁在太學,洛陽的情況他與我書函往來間說的很清楚,再等等。」後面「再等等」一連說了兩遍,那神情,仿佛不是在跟張敢說話,倒像在安慰著自己。
他這麼心神不定地回到後宅,夫人見他一臉愁容,大約猜的出什麼事,將針線一擱,問道:
「夫君,你該不是想……」
「男人的事你婦道人家不要操心了。」毌純心情不佳,一擺手,不願多談。
夫人嘆口氣:「是,你們大男人動輒就是婦道人家不要管,可一旦出了事,」她眼圈倏地紅了,「婦道人家也得跟著死不是嗎?哪裡與婦道人家無關了?有本事,你們男人的事真別和我們沾。」
毌純沒有讓夫人傷心的意思,一看她這模樣,只得上前揉娑起她肩頭:「唉,是我失言,夫人莫怪。」
「要我看,大將軍倒未必會怎麼樣,咱們老老實實守著壽春城,不招惹他,這從前不這麼過的嗎?」毌夫人耳根子軟,情緒立刻轉好,安慰起毌純,他苦笑道:「人心幽深,是這世上最琢磨不得的事,夫人就先不要這麼操心了,走一步,算一步。」
夫妻對嘆,憂思不已,兩人遠在京城的兒子毌宗卻很振奮,在他欲見天子而求門無路時,少年天子突也親幸太學。
這一日,皇帝興致勃勃去了太學,帶著眾博士。而桓行簡卻在尚書台和群臣議事,有人進來在他耳畔密語幾句,他有些意外,沒說什麼,只示意傅嘏繼續說。
「如今,陛下踐祚,當遣風俗使者到各州郡巡行,觀政聽謠,訪賢舉滯,問人疾苦,考察守令。」
這是慣例,本朝風俗使者多由天子近侍擔任,侍中、散騎常侍黃門侍郎等,而後兩者,基本是大族高門子弟的起家官。衛會會心一笑,名為巡行,此舉不為天子,但為大將軍耳。
「考察民情歷來是大事,是要事,諸位看這回讓誰去合適?」
桓行簡顯然十分認同,敲定人選,議事半晌,他突然一頓,環掃眾人,問道:
「太宰中郎人呢?」
太宰中郎范粲最後一次出現在宮中,是為齊王送行那天,當日,他跟在太尉桓旻身後,著素服,哭的涕泗橫流,哀慟不已。年過半百的人了,跪在太極殿外,等齊王的車子都看不見了也不起身,還是許允將他拉起,一同出了宮。
「中郎他自送行齊王后便一直告病。」有人答道。
桓行簡微微著笑:「看來,他這得的是時疫。」說著沒再多追究,繼續議事,等從尚書台出來,才問左右:
「范粲的事,你們知道近況嗎?」
衛會笑道:「正如大將軍所言,他這得的是時疫,屬下打聽過,他這病的好像還不輕,不能下地了。」
「不能下地?」桓行簡皺眉,隨即嗤笑了聲,「看來,范武威是準備躺著看這世情了。」
范粲曾任武威太守,在任期間,選良吏,立學校,勸農桑,善於防備跟胡人交手很有一套。桓行簡本打算著還把他弄西北去,邊關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江山如此多嬌,躺著看,實在是可惜了。」衛會一語雙關道,「大將軍要遣人去探望中郎嗎?」
桓行簡拂袖上車,笑吟吟道:「中郎病重至此,我該親自去探望。」
衛會一愣,見桓行簡在車中坐,那神情幽深,黯淡的光線里只能聽到大將軍清澈而低沉的聲音:
「士季,坐我身邊來。」
衛會那雙靈活精亮的眸子立刻全是笑意了,恭敬一拜:「謝大將軍。」他興高采烈地坐上來,與大將軍同車,心裡雖略覺拘謹,但面上故作洒然。
「士季,若是我去了,給他請全洛陽最好的醫官,范武威的病還好不了,該怎麼辦?」桓行簡忽開口問他話,衛會剛經許允事,甚是得意,此刻,想了一想,回道:
「那就讓他病著吧。」
「哦?就這麼讓他病著?」桓行簡意味深長一笑,坐姿隨意,馬車寬大,裡頭器物俱全十分舒適,小爐里薰香裊裊,手一伸,就能執美酒飲香茗。眼下氣氛,倒適合貴公子談玄論道,衛會有些熏熏然,可是大將軍同他說的永遠都是正事,大將軍的風雅平日不顯山露水。
他雖覺得遺憾,但還是正正經經答道:「范武威是有清白名聲的人,范氏除了他,家族其他人不顯,而且他的幾個兒子資質不及父親,不曾出仕。如果他執意做今時今日的伯夷叔齊,大將軍不妨成全他。」
桓行簡沉吟不止,似是不舍:「正是用人之際,他治理邊鎮很有經驗,這樣的人才,不是時時有,尤其是邊關,若是處理不好只會激化矛盾。」
「那就看大將軍此行收效如何了,」衛會搖頭,「只怕難,那天他敢穿素服來送齊王,可見就是個硬骨頭,這樣的人,真計較了,對大將軍沒什麼好處,不過添輿情的麻煩。」
馬車終於行到范粲府前,府邸規格不大,衛會上前敲半天,才等來個一臉敦厚木訥的小廝開門。
將他們迎進來,范粲的長子很快見了兩人,施禮如常,衛會將來意一說明,對方謙卑道:
「家父位不高,權不重,蒙大將軍如此掛懷,草民替家父謝大將軍。只是,父親他得了怪病,不能說話,還請大將軍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