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宴會上歡樂的氣氛驟止,四下雅雀無聲。景初二年……那是先帝最後在位那年的事了,許允大吃一驚,他錯愕地看著御史,不光是他,連坐上的天子也顯然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眼見許允要赴任。

    突然被人彈劾要下廷尉,而且不知是驢年馬月的舊事,這是怎麼翻出來的?

    皇帝心裡驚疑不定,但很鎮靜:「此事可有證據?若有證據,自然要廷尉來查。」

    「有的,」御史對答如流,「只需將許允當年署衙的計簿拿出來便一目了然,亦有人證。」

    許允再坐不住,急著起身,在抬眸的一剎那,桓行簡若無其事看著自己。便是這一眼,一眼足矣,許允突然明白了什麼,一陣天旋地轉。

    他知道,桓行簡到底是沒有放過他。

    哪怕他從未明面上反對過他,但子元就是子元,一點糊弄不得。許允怔在那兒,望著桓行簡,他記得,他們曾一起為荀令君的痴情幼子奉倩送葬,那時,大家都在。年輕人們為死去的年輕人唏噓流淚,他們的好朋友,死在彼時,竟是一種幸運?沒有絕裂,沒有齟齬,他們都是大魏最有前途的子弟。

    轉眼,桓行簡親手將他們統統清算。

    許允幾乎想要在這朝堂上痛哭起來,他想問問他,到底質問些什麼呢?他恍惚不已,這回,真的是人間倉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提到的令君,是指荀彧,一個矛盾掙扎的人,荀家是潁川大族。要感謝一系列三國題材影視的熱度,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令君被人稱作「狗貨」的尷尬境況。他的小兒子荀粲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大家子弟,他娶大將軍曹洪的女兒,那個女孩子很美,可惜早死。他悲痛不已,很快去世,29歲,和世子死亡的年齡同歲。很難想像,令君那樣忠貞雅致的一個人,生出這樣感情激烈的兒子,但仔細想,令君最後和曹老闆的徹底翻臉,就知道荀家人骨子裡有這麼擰巴的一面。不過也不絕對,畢竟六子景倩混成了西晉司馬家的功臣,也許景倩糾結過,誰知道呢,反正最終是給司馬家交了投名狀。

    回到末尾許允身上,即便我非常熟悉這段史料了,寫到這還是覺得子元這個人真的是太冷酷了,殺舊友們,真的是不帶二話的。殺太初,借李豐事。殺許允,真的讓人覺得難過了,許允算是妥協了,他依舊不放過對方,而且用了這麼個迂迴的法子,將自己摘乾淨。他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個標準的毫無感情的政治機器。

    第125章 分流水(14)

    許允的案子處理的相當快,下廷尉,對證據,人證物證俱在,接收案件的依舊是衛毓。他頗有些麻木的意思,流程走完,依魏律,許允流放樂浪郡,妻兒不得自隨。

    半年內,前有中書令太常被誅,後有鎮北將軍流放,牽連者眾,洛陽城即便又是一年春,但頭頂這片天,變得如此逼仄,連呢喃的梁間燕都仿佛在商量著什麼陰謀。

    時局晦暗,時局又是如此清晰:誰做皇帝無所謂,站誰的隊才最要緊,不願意站,就看大將軍的刀答應不答應了。

    身在壽春的毌純在得知許允被收押的消息時,越發不安,官署里桃李開得正爛漫,暖風一過,旋起漫天洋洋灑灑的花瓣,簌簌似雪,明明如滅,一如幻身。毌純想起自己那些還很有心情寫詩文的舊時歲月,一轉眼,都不知是今夕何夕了。

    桓行簡擅行廢立之事,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但當事情發生的那一刻,毌純還是感到了無比的憤怒。

    亂世狼煙,這北方大地的最終安定是魏武幾代人之功,憑什麼,憑什麼他桓行簡一個人就想給篡乾淨?想到這,毌純狠狠捶在石桌上,手勁太大,震的茶碗顫顫:

    「大將軍狼子野心,到底是走到了這一步!」

    昔日在遼東並肩作戰的日子仿佛還歷歷在目,那時候,他還只是桓家的長公子而已。毌純曾佩服過他的智謀和勇氣,不過,彼時想法回頭看,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他以為,假以時日,桓行簡必像太傅那般,成為朝廷可以倚重的大才。他確實成了大才,但也成了亂臣賊子。

    「洛陽的局勢已至此,將軍有什麼打算?」副將張敢看他動怒,小心試探道,毌純擰眉不語,一口氣飲了碗涼茶,才將心裡那些躁意消了幾分:

    「是啊,我該如何打算,大將軍先是殺了太初,再是廢立皇帝如同兒戲,視文武群臣為無物,我該如何打算……」

    他伸手接住了隨東風飄落的花瓣,像是陷入沉思:「若以壽春對抗洛陽中軍,便好似這花對抗春風。」

    春風洶湧,大的驚人。

    一夜催的百花開。

    可也將柔弱的花瓣毫不留情吹向泥土,零落一地。

    張敢一面觀其神色,一面道:「依屬下之見,哪怕將軍無心,只怕……」他有心賣個關子,毌純驀然抬首,兩人視線一碰,似乎一切都已在不言中。

    「你怕大將軍遲早要收了我的兵權?」

    張敢點頭:「不止,原因有三,第一,天下人皆知將軍你深受先帝之恩,忠於大魏。第二,與將軍交好的夏侯太初已被大將軍除去。最後一條,請將軍細思,當年王凌據守壽春起事,太傅老病之身也要來親自平叛,固然有王凌資歷深遣他人怕無果的緣故,也因為淮南這塊本就非西北那般,是太傅建功立業之地,桓家在淮南的根基淺。以上,就算將軍沒有打算,恐怕大將軍也要視將軍為眼中釘,肉中刺了,處之而後快,更何況,洛陽中樞經此清洗,我看於內,是沒人再敢反大將軍了。這麼一來,於外,也只剩淮南這塊。若是大將軍只收了將軍兵權,將軍解甲歸田,也不失為一樂事,就怕……」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