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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她低下了頭,繼續繡那朵杏花,春意漸濃,她的心卻依舊苦澀。
「只是說給你聽聽而已。」桓行簡微微一笑,「這樣的話,當著謀士我不能說。」
嘉柔慢慢抬起眼,望著他:「大將軍為何跟我說?」
「因為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在你面前說什麼都不會有顧忌,若沒有你,我也就不說了。」桓行簡說完起身,「我還有事,等回來一起用飯。」
他身影很快消失,留下個失神惘然的嘉柔呆在了那兒。他人剛走,崔娘後腳進來,東摸摸,西掃掃,拿著個拂塵忙半晌才坐到嘉柔身旁,語重心長道:
「柔兒,是不是又跟大將軍鬧不痛快了?」
嘉柔搖頭,沖她一笑:「沒有。」手底輕鬆繡著花兒。
「我的好柔兒哎,你怎麼現在成個傻的啦?」崔娘粗糙的手將她臉一摩挲,滿是心疼,「好孩子,你聽我的一句勸,什麼兄長姊姊的,那不是親骨肉,都是虛的。就是親姊妹兄弟,各自成了家,也就各人圍著各人的家轉悠了。你怎麼就想不明白了,鑽牛角尖可不好,大將軍跟孩子才是你往後日子裡最要緊的人,你這整天,不是冷著個臉,就是煞著個眼,他一個大男人,每天過來噓寒問暖的,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你別任性,萬一寒了他的心,可就不好回頭了,啊?」
撼了撼嘉柔的肩頭,崔娘皺眉瞧著她,「柔兒?你聽進心裡去沒?」
卻見嘉柔,斯斯文文坐著不動了,臉上平靜的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似的,崔娘看她這副模樣,又急又氣:「我的傻孩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著夏侯太常,你真打算就這麼跟大將軍僵下去?」
嘉柔的臉上無悲無喜的,忽朝崔娘展顏一笑:「我聽您的,別擔心我了。」崔娘登時喜上眉梢,將她那小手捏了又捏,搓了又搓,「我就知道柔兒不是傻孩子,能想通的。」嘮叨一圈,看嘉柔面有倦色,讓她小憩,自己出去忙了。
等崔娘一走,嘉柔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了,眉宇籠著淡淡愁緒,孩子在動,她離臨盆不遠,想到這,嘉柔不禁朝窗外望去:萬物生發,風華初露,這樣的春天本該讓人高興。
而洛陽城裡有人此刻正高興極了。
要出鎮的許允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和尚書台的人一商議,準備換了自己儀仗所需的鼓吹旌旗。既為出鎮,當然要拿出一二排場來。
「叔父,既然有了離京的機會,就不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快走為好。」兄長家的長子頗擔憂節外生枝,懇切相勸著,許允忙著往自己身上比劃嶄新的布料,不以為意道,「我以榮國耳,不能失了朝廷的顏面,你不懂,我日後便是領兵的人了,有些禮儀還是必須的。」
對方面露憂慮:「叔父,你忘了,大將軍因李豐夏侯至的事對你已存嫌隙,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耽擱時間了,快些赴任吧,以免夜長夢多。」
「你錯了,」許允哈哈一笑,「若是大將軍真有心,便不會命我出鎮,叫我掌軍權,何必多此一舉呢?夜長夢多?春天來了,這夜開始變短了!」
「叔父……」
許允笑著打斷他:「來來來,你覺得這個顏色如何?」
對方無奈道:「很莊重,適合叔父。」
到天子為他踐行這日,皇帝特意命許允靠近自己坐了,君臣雖還不相熟,皇帝卻像面對老朋友般親切地和他交談,且鄭重相托:
「君為我守土,朕心裡感激,這一路風塵還望君珍重,到任後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上表。」
看著少年天子青澀而誠摯的面孔,許允心裡一股熱流滾動,竟一時哽咽,朝皇帝連連拱手:
「謝陛下,臣一定不負陛下所託,只是臣這一走,不知幾時還能再還京,也望陛下珍重。」有些話,欲言又止,最終許允只是悄悄流下行清淚,遮袖拭去了。
皇帝眼圈微紅,卻依舊維持著平和的姿態。
這一幕,被桓行簡看在眼中,他沒什麼異常,只與左右略作交談。衛會氣定神閒在大將軍對面坐著,飲酒而已,時不常往天子方向瞥兩眼。
等上面君臣話說完,許允退回原位,接受他人的祝福。桓行簡慢條斯理也舀了酒,斟滿一杯,遙敬許允:
「來,士宗?」
許允見狀,忙雙手舉起酒杯身子往前傾了傾,兩人對視,目光相接,於許允而言不知飽含了多少情緒。兩人亦算舊交,當年浮華他比他們年長几歲雖未參與到其中,但同為大族子弟,大家彼此交遊,才華天縱的年輕人們也曾共赴宴會把酒而談,也算風流,也是旖旎。而太傅高平陵時,便是請的他和陳泰做擔保……
歲月堂堂而過,平叔死了,太初死了,那些熟悉的人們都已不再了,人間倉皇,許允穩住思緒略顯侷促又感激地一飲而盡,將酒盞沖桓行簡一亮,意思是他喝光了。
桓行簡一笑,竟顯露出罕有的親切:「士宗兄豪爽。」說著,遮袖飲自己那一份,不過輕呷一口便放下,隨意拈了塊冬葵咀嚼起來。
子元人也越發自矜了,許允有些出神地想道,座位之間,如此近,那麼遠,隔著的是他們的宦海起起伏伏。
一盞飲罷,許允剛牽起衣袖擦拭嘴角酒漬,見一御史出列,走到殿中央,說道:
「回陛下,臣要彈劾鎮北將軍,景初二年鎮北將軍許允為扶風郡守,曾擅自散發官物,以廚錢與眾人,陛下,此罪理當下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