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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是學生的過錯,一定改,謝大將軍教導。」
「你叫什麼名字?」桓行簡看他實在瘦弱地可憐,站起來,也不過到自己肩頭,那雙手伸出來,鶴爪一般,手腕細的比嘉柔都不如。
「我叫劉一。」少年抬起了頭。
桓行簡眉頭一動:「哦?你這個名字有趣。」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故,學生叫劉一。」劉一認真地回話。
桓行簡不由朗朗而笑,拍拍他肩頭:「你坐下,看來,又是一個喜好老莊的少年人。」有那麼一剎那,眼前的少年人們讓他想起自己年少時的斷章,很破碎,仿佛不夠真切了。
沒想到,劉一卻不願意坐,而是彎腰作揖道:「大將軍,老莊有老莊的妙處,學生雖喜歡卻並未沉湎。在學生心裡,雖玄學興盛,但經學不當就此衰落,聖人之言,先賢的智慧,理當不朽。」
桓行簡本都已往回走,驀然回首:「你好像很有想法,不妨說來我聽聽。」
有春風融融流入,四周帷幕隨風輕擺,少年人便像這新生的春一般,即便出身卑微,但在面對洛陽城最有權勢的人物,也敢將所想傾盡:
「大將軍,您來時,看到太學院的那叢草地了嗎?這世上,所有人和事,朝代的興衰起伏,其實都如那春草,榮一度,枯一度。唯聖人之道不可廢,當萬古長青,治亂之軌儀,聖人之大教也,聖人之大教,致治之本也。」
桓行簡終是聽得莞爾,頗有興致問道:「依你看,如何行聖人之大教?」
劉一深吸口氣,毫不含糊道:「學生聽聞,朝廷二千石及以上子孫,起家官多清要。太學院是為國家儲備人才的地方,但如今,請大將軍一觀,和您一樣出身的子弟此間有多少?高門子弟,自有淵源深厚的家學,無須入太學,大將軍應將高門少年子弟納入太學,和我們一道求學,配備好的老師,日後,仕途上的黜陟榮辱當一視同仁,有嚴明的制度可遵循,這樣,朝廷方可得源源不斷的人才來造福社稷。」
如果說毌宗是犯上的一種大膽,那麼,劉一的大膽未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犯上,大家呆呆看他: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太學生,也敢跟大將軍論門第。
劉一卻好像吃定了雄心豹子膽,望著桓行簡,大將軍不置可否的態度讓少年人忽生出孤注一擲的勇氣來:
「太傅誅殺楊宴等人,亦絕浮華,如今,王業未成,三分天下,士子們更該崇學務本,請大將軍考慮一下學生所言。」
桓行簡笑了:「劉一,你何來信心跟我說這些?你一個未入仕途的少年郎,頭頭是道的,就不怕言多必失,萬一哪一句不合我意,得罪我?」
劉一語塞,隨即垂下眼帘:「我不怕,因為我知道大將軍是什麼人。」
桓行簡大笑起來,上下將他又是一番打量:「了不得,如今的少年人是我們年輕時比不上的,」說著,目光變得幽深,話鋒一轉,「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劉一復抬起那張少年略帶病容的臉:「大將軍是能聽進諫言的人,僅此,學生敢賭一回。若今日有史官在此,學生同大將軍的對話也值得記載。」
少年倔強清傲的神情,沒被出身折損,桓行簡靜靜凝視著他,道:「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人來,他叫蕭弼,沒比你大幾歲,在老莊上很有造詣,也很有銳氣,就像你這樣。」
「學生說了,老莊固然精妙,能得一時之勢。但治國說到底得是聖人之道,當然,也少不了刑名法術。」劉一說完,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漢書》,臉忽憋得通紅,「大將軍說的那個人,我聽說過,假以時日,我未必不如他。」
「好,好!」桓行簡心情大悅,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有一往無前的勇氣,他願意包容這樣的莽撞,「你再好好讀兩年的書,屆時,到我公府里來。」
他笑著折回,忽又轉頭:「你是遵王師傅的《尚書》,還是鄭師傅《尚書》?」
「王師傅。」劉一不假思索地答道,一點不含糊。
兩人這一問一答的,眾人都看在眼裡,有羨慕的,有不服氣的,毌宗則不屑地將劉一歸到愛慕權勢的那類人中去了。
待桓行簡和太學生們又交談一番,就此離去,眾人起身相送,回來路上,忍不住就今日之事議論起來。一時間,把劉一圍起來,有調侃的,有恭賀的,也有陰陽怪氣說幾句酸話的。
一人忽道:「你們說,大將軍他本人也未曾在太學求學,他今日為何突然造訪?」
毌宗哼笑看了眼劉一,悠悠答道:「我們是讀書人吶,大將軍什麼人,自然未雨綢繆,目光長遠。」
聽他一副賣關子的語氣,人擠上來,七嘴八舌的:「來來來,毌兄你話裡有話呀?」
「什麼話裡有話?有嗎?」毌宗一臉無辜,打了個哈哈,從人群中錯開身,等大家冷了,方往劉一的坐位上一站,似譏說道:
「枉我平時高看劉兄,原來,日後也不過是要當喉舌的人,你藏的夠深啊!」說到這,話里有難掩的怨氣和痛惡。
劉一巋然不動,繼續翻他的《漢書》:「既然道不同,郎君何必要再跟我說話呢?」他摸著所抄典籍的破損的毛邊,長睫垂下,遮擋住眸子裡那些複雜風景,「我沒有一個邊疆大吏的爹,我只知道,我要將平生所學獻給肯賞識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