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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兩人往後院去用飯時,剛上長廊,只見一道黑影極其狡黠而敏捷地從眼前一竄,鑽進了花木叢中。嘉柔嚇的心一緊,頓時抓緊了桓行簡的胳臂,低呼出聲。

    「怎麼了?」他把人一攬,嘉柔捂著胸口,訝然道,「大將軍沒看見嗎?一團黑漆漆的,會不會是老鼠?可老鼠沒這麼大呀。」

    桓行簡皺眉,一本正經回答她:「毛詩里有碩鼠篇,也許,是個老鼠精?要成仙了吧。」

    聽他滿嘴胡言亂語,嘉柔愕然,脫口而出排揎他:「老鼠怎麼成仙?要成仙,也得是大將軍這種洛陽清貴子弟,可惜,錯過冬日行散嚼梅咽雪的時令,春天是難成仙的。」

    沒想到,桓行簡倒十分認真地接著她的話說道:「不錯,我怎麼沒想著趁冬日下雪的時候,天地皆白玉合成,服一劑寒食散,心膽迷醉,就此成仙而去呢?等到下一個冬日,夫人可要記得提醒我。」

    一聽夫人二字,嘉柔回神,人又冷冷淡淡的,桓行簡看她不做聲了,邊小心扶她下台階,邊說道:

    「我記得,你提過開陽門外立著的熹平石經,好像很感興趣,我教你拓碑如何?這樣,就能把碑上文字保存到紙上。」

    這倒稀奇,嘉柔忍不住問:「要怎麼做?碑上的字怎麼能變成紙上的字?」

    「這是士季閒來無事想出的一個法子,把皂莢水裡的滓子濾掉,用這種水來研墨,這樣的話墨色如漆。至於紙,黃麻紙是不行的,得用歙縣的銀光紙,這樣拓下來,黑白分明,字跡清楚,假如若干年後熹平石經再次不幸毀於戰火,人帶著紙張,總比帶著石碑要容易保存。」桓行簡說著,將新發伸出來的枝條一撇,怕剮到了她,以為嘉柔會很感興趣,片刻後,聽她低低說道:

    「不了,我一見到熹平石經,就會想起當年兄長帶我去看石經的那個春天。石經還在,可我兄長已經被大將軍殺了。」

    觸到不可碰的話題,桓行簡不再堅持,兩人用了飯,他想陪嘉柔再走動走動,嘉柔因為月份越來越大,人憊懶,不肯再動,拿蓖麻子在那仔細擦拭硯台。有蓖麻子的滋潤,硯台很亮,桓行簡在外頭走了圈再進來看到這一幕,噙笑問她:

    「這什麼?」

    嘉柔看也不看他:「蓖麻子。」

    「哦,用來擦硯台似乎不錯,這是誰教你的?」他一撩袍剛坐定,嘉柔莫名煩躁,她近來脾氣捉摸不定,動輒發火,把蓖麻子一丟,「反正不是你,大將軍能不能不要總在我眼前亂晃?」

    語氣很沖,桓行簡似乎也習慣了她有一陣沒一陣的發脾氣,一笑帶過:「我幾時晃了,這一進來,不就坐著了嗎?」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不要出聲了。」嘉柔起身,手被桓行簡一拉,玩笑道,「好,你彆氣,你這麼大人了無所謂,可孩子小,他娘親這麼暴躁可怎麼好?」

    這話一下又惹惱了嘉柔,她思想片刻,扭過頭:「大將軍,你終於承認了,你只是因為孩子,我怎麼樣,其實根本不重要。你放心,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會愛護他,你不用假惺惺地每日來我這裡,你不來,我更好。」

    「柔兒,我跟你說笑一句,你都聽不出來嗎?」桓行簡扶額一笑,無奈看著她,「你跟孩子我都很關心。」

    「你後宅里任何一個女人壞了孩子,你都會很關心,對我,並沒什麼特別的,我不會感激你。」嘉柔譏諷道,「如果將來張莫愁替你生了小郎君,我生個女郎,大將軍更疼愛哪一個?有阿媛的前車之鑑,女兒對於你來說,就是用來籠絡人的,只有小郎君,才算得上你的孩子。這些,我都明白得很,所以,大將軍每日來我這裡演戲,自己不累嗎?看來還是公府的庶務不夠多。」

    桓行簡靜靜望著她,還是舊模樣,朱唇皓齒,水波蕩漾的一雙明眸,如此美麗,卻又如此尖刻,他微笑道:「柔兒,你一定要這麼跟我說話嗎?這麼跟我說話,你就高興了?」

    嘉柔微微一愣,見他波瀾不驚,一時間,表情里閃過一分無措,那眉心的花鈿在燭光下光燦如星,馥白的臉上不由多出份稚氣來--她並不高興。

    這樣的神情,像是天問,讓人看得心軟,桓行簡把她抱到腿上,驀地一沉,他揉著她手,抵在唇邊親了親:「你剛才那番話,我都聽到了,這樣,等孩子生出來不管是女郎還是小郎君,我如何待他,你可以親眼看看,到時你再給我下定論也不遲,是不是?還沒發生的事,你就言之鑿鑿給我定性了,不公平,對嗎?」

    尾音微微挑高,卻是十分溫柔,嘉柔低眉,桓行簡便傾過身子闔目在她鬢髮上緩緩蹭了蹭:「柔兒,我知道你害怕,我身為一個男人,不能讓你信任我,仰賴我,是我的過失,不是你的。」

    「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我左右不了你,所以,大將軍不必跟我說這些。」嘉柔抗拒地推開他,從他腿上下來,默默洗漱後,往床上一躺,帳子上繡著仙草,她有點悽惶地望著帳頂出神,最終,人昏昏沉沉睡去,卻不安穩,像漂浮在海浪中的一葉小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桓行簡臥在她身旁,一聲不出,只撐起身子,托腮看她,等嘉柔鼻息均勻了,才把她攬到懷裡來。

    後院一方天地是如此狹仄,和洛陽城比起來,但又是如此祥和。天子被廢,桓行簡遣出使臣儀仗將新帝從封地接到洛陽,十三歲的少年,十分自矜,一行人先在洛陽郊外驛館留宿一夜,斷然不肯入住天子舊居,使臣再三請求他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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