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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外頭激盪的人馬聲,儼然迫在眼前了。

    桓行簡面色依然有幾分蒼白之意,如此一襯,那雙眸子更顯得漆黑如墨,他一來,眾人自動迎了上去。

    雖已是早春,然而洛陽的春向來神出鬼沒,剛一露頭,便可能被一陣寒流又給打回去。值房裡,照例燒著火盆,桓行簡微蹙眉頭,氅衣一脫,撩袍坐下後在眾目注視之下揉著額角沉聲啟口:

    「陛下在宮中設伏,要趁征西將軍請辭之際殺了他,再率兵來討伐我。我父子兄弟兩代人,事魏如此,陛下竟還要過河拆橋,實在讓人心寒。今日,若不是征西將軍警覺,後果不堪設想。」

    話一出口,舉座譁然,大家你一言我一嘴地議論起來。這個說陛下既行此舉,想必禁軍脫不了干係。那個捶胸頓足,連呼若是大將軍身受不測,不知何人能興邦安國云云。一屋子,儘是人聲,吵吵鬧鬧的,桓行簡只捏著眉心不語,也不阻止,由著大家七嘴八舌。

    他來時,已吩咐石苞先將叔父尚書令桓旻和司徒高柔請來,兩人皆是高平陵一戰中的要緊人物,年老位尊。這兩人得了消息,立刻換好衣裳趕來,下了馬車,衣冠略略一整,一前一後走進了正沒個確切說法的值房。

    他倆一來,屋子裡乍然一靜,眾人隨即紛紛施禮,一時間,寒暄聲不絕於耳。桓行簡亦當即起身,走上前來,一手執叔父,一手執高柔,將兩個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臣攙到了上位,待對方坐定,他鄭重見禮,高柔忙伸手一扶,白透了的一把鬍子跟著亂顫:

    「大將軍要折煞我了,我聽說宮裡發生大事,事情緊急,所以,一得了消息立刻跟太尉來了你這裡。」

    高平陵後,高柔這個三公便甚少過問政事,逐漸隱退,八十高齡的老人了,並不戀權,然而大將軍既需要他……高柔心裡跟明鏡似的,把鬍子一捋,像個老神仙一般眯了眯眼,先聽桓行簡怎麼說。

    「不錯,晚輩正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請司徒太尉來,也好給拿個主意。」桓行簡緩緩在他身邊落座,面有憂色,殷殷看著高柔,目光再稍稍一轉,同叔父交匯片刻很快分開了。

    四下寂靜了那麼一會兒。

    高柔沉吟不止,反問道:「大將軍怎麼看今日之事呢?」

    「事發突然,晚輩能怎麼看,到現在,尚且心有餘悸。」他適時咳了幾聲,接過衛會遞來的藥盞,輕啜兩口,慢悠悠道,「陛下又豈止是對我兄弟動了殺心,如今,他少年人精血未成,卻耽於女色,寵幸優伶,如今為群小所迫謀害忠良,這樣的君主,怎可承天緒,奉宗廟?我寧負天子,不願負社稷。」

    眾人不出聲,一雙雙眼,就在司徒和太尉身上來回打轉,大將軍廢立之意已經擺到檯面上來了,放眼朝堂,沒有比這兩個老頭子資歷更深的,要出頭,尚且輪不到公府里的一干幕僚。

    「既然如此,」高柔身子一傾,拉出個跟桓旻商量的架勢,語氣遺憾,「陛下少年人不思進取,行事荒謬,如此種種恐將危侵社稷。」他有意一頓,徐徐吐出後面的話,「太尉,你看?是不是宜將陛下歸藩,以避皇位?」

    桓旻一時間不應,緊擰眉頭,一臉的傷懷。桓行簡默默看著叔父,便也不急於發聲,目光一調,復又投在高柔身上。

    可廢帝一事,到底點破,高柔長長喟嘆一聲,「太尉,滿朝文武,你位最高,這個頭你不來牽,於私,讓大將軍難做,於公,無益於社稷吶!」

    眼見老司徒都如是說了,這邊,一眾幕僚紛紛勸進,衛會年最少,知道這種場合不是該他賣弄機巧的時候,安靜旁觀,將每個人的表情舉動盡收眼底,心底嗤了一聲:太尉是桓家人,卻最愛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大魏純臣。這老人家,歷經漢末大亂,追隨魏武崛起,眼見儒學式微,玄思大興,刀鋒戰火,蒼生流離,連魏武的基業都要完了,這世道在他漫長的人生里崩壞了一次又一次,早當司空見慣,他還有什麼可糾結的?

    「那就請大將軍寫奏表,我等簽字,聯名請奏太后發詔。」桓旻在一片勸聲中最終開口,松垮的眼皮耷拉著,緩慢一抬,凝視著桓行簡,「大將軍,名單怎麼擬,趁大家都在,一併商議了罷。」

    頭既開好,剩下的事自然一氣呵成,桓行簡命傅嘏執筆,一番商討,粗粗定下了四十六人名單。

    這四十六人中,論資排輩,太尉桓旻居首,桓行簡緊隨其後,第三便是司徒高柔了。便是傅嘏,大將軍的核心謀士,也不過排到四十開外。衛會虞松年紀輕,資歷尚不夠,表中無名。

    名單雖定下,但這上表需要桓行簡親自動筆,不可假手他人。要事商妥,值房裡的人散去,桓行簡親自出來送高柔,雖被婉拒,卻還是堅持送到了大將軍府門外,他手臂一伸,扶高柔上車,高柔見他執意如此手也就搭在了桓行簡臂上,借力一按,穩穩坐到了車中。

    「太傅雖不在了,可有太尉跟司徒等長輩在,恰是晚輩的主心骨,今日有勞。」他微微含笑,又作了一揖,仿佛是怕司徒坐的不舒服將靠墊為其挪了挪,高柔枯硬的手便順勢頗帶暗示性地在他手上拍了兩拍,聲音蒼蒼:

    「你雖年輕,不必日後,當下功業已在我輩之上,若你父親有知,自當欣慰。我如今在家不過閉門著書,朝廷的事,已然是力不從心。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跟你說的。我這輩子,在廷尉一職上呆了二十二年,法不亂,則國不亂,在年輕人看來我是個老頭子了,而且,是個古板無聊的老頭子,我不懂什麼老莊,不清楚當下年輕人的追求。但無論到何時,治國一定要明於法,我一生決獄無數,只以『平允』二字為準繩,自大將軍輔政,四海傾注朝野肅然,如此,正是治國長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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