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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等四周靜下來,嘉柔俯身挑出幾股顏色鮮亮的線,一陣擺弄,靈巧的十指穿針引線,繼續縫那隻未成形的小駱駝。
崔娘進來,想勸她不要熬眼睛,話到嘴邊,忍了忍,見嘉柔似乎忙碌的心無旁騖又靜悄悄退了出去。
直到眼前似有片陰影飄來,嘉柔那兩道纖長的睫毛也只是微微一動,隨後,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低沉的笑意:
「柔兒這做的是什麼?」
她心裡一跳,不知桓行簡是幾時進來的。兩人有段時日沒見,嘉柔兀自怔住,湧上心頭的竟是難言的陌生,她腦袋復又一垂,什麼都沒說。
桓行簡自若如常,拿起小駱駝,反反覆覆端詳了幾遍,微微一笑:「哦,原來是給小郎君做的駱駝。」
又還給她,在旁邊的杌子上坐下,一搭袍擺,定定地看了會兒嘉柔,觀她神情,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目光在她眉眼間一直微微游移著,忽然一笑,開口道:
「我近日常在南市、銅駝街用飯,臨近年關,你不知道,熱鬧得很。四方好物,任君挑選。不過,這集市上,百姓們的脾氣似乎太爆了些討價還價都能打起來,買的人嫌貴了,賣的人呢,笑他家貧就不要來逛南市。」
他邊說,邊留心嘉柔神情,嘉柔恍若未聞手底動作不停,桓行簡微微含笑,繼續道:「這樣的情形常見,也許,你在涼州也見過。但有件奇聞,你恐怕就不知道了。南市附近有個驛館,最近,來了個女巫,聽人說她能與鬼交談。」
果然,嘉柔手底頓了一頓,情不自禁抬眸,皎白的臉,秀致的眉,還有那雙懵然好奇的清眸,都是桓行簡再熟悉不過的了,他凝視著她,笑意不禁越發溫柔:
「這世上的鬼啊,女巫說,分兩種,一種是福德之鬼。另一種,是貧賤之鬼。福德之鬼,氣清神俊,他們不受陰陽阻隔可自行與人交談。貧賤之鬼就不一樣了,他們怨深氣劣,要通過女巫,人們才能知曉冥府之事。所以……」
「我不想聽。」嘉柔似乎察覺到什麼,回過神,冷淡地打斷了他,桓行簡便微笑著收住了話頭,自顧道:「看來這個不夠有趣,我聽說,有人撿了塊石頭,烏黑透亮,大如雞卵,這人愛不釋手整日把玩。忽然有一天,石頭崩裂,從中飛出一隻鳥振翅而去。」
聽得嘉柔頻頻皺眉,滿心的驚疑,很想問一問他石頭裡怎會有鳥蹦出來,豈非無稽之談?桓行簡卻已神神秘秘湊近她,很自然將她手一握,問道:
「你住涼州這麼久,有件事,不知道聽說過沒?」
「什麼事?」嘉柔脫口而出,旋即後悔,抽出手,「我不想聽你說話。」
桓行簡一笑而過,將她手重新放在掌中:「西涼有許多人篤信佛教,和中原不一樣,我聽說,有個僧人住在敦煌,生活清苦,園子裡種的瓜菜,有一天,突然都變成了蓮花,有這事嗎?」
我聽說,我聽說,全是「我聽說」,嘉柔不覺聽得專注忽嫌惡地避開身子,冷冷清清的:「大將軍不是會獻殷勤的人,為了子嗣,看來犧牲不少。天晚了,我要歇息,請大將軍離開。」
桓行簡想摸摸她的鬢髮,嘉柔警惕,臉上繃的十二分緊:「別碰我。」說著,仿佛遠遠不夠似的,她冷峭道,「別用你沾滿兄長鮮血的手碰我,我不會忘的。」
篾籮一掀,針線頂子布兜兜滾了一地,嘉柔忽變得煩躁不堪,她將小駱駝扔了出去:「你走,我不想見你。」
看她忽然大發脾氣,頭一次,桓行簡眉頭一蹙,俯身將篾籮收拾好,小駱駝剛拿到手裡,嘉柔又一把搶過去,拿起剪刀,幾下便剪得面目全非,破爛不堪。
「柔兒!」他低喝一聲,「你這是做什麼?給孩子的……」
嘉柔臉色發白,脊背挺直,忍著淚直勾勾打斷他:「你來一次,我剪一次,你要是再來我把做好的衣裳都剪了。大將軍不要來假惺惺,我討厭你。」
「你,」桓行簡壓著火,克制半天,才開口,「你拿孩子的東西撒氣做什麼,孩子是無辜的,你畢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別這麼孩子氣好嗎?」
「你總說我孩子氣,」嘉柔突然紅了眼,哀哀看著他,「你總拿我當小孩子哄,覺得我是在鬧彆扭,晾幾天,再來哄哄就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是跟你鬧彆扭,」她說著說著便淚水啪嗒,喃喃垂首,「大將軍根本不知道我每天過的什麼日子,」嘉柔側過身去,指著那扇從桓府挪來的屏風,繡著白鶴的屏風,「我以前,可喜歡這扇屏風了,有白鶴,有青山,有桃花,但現在我看到屏風就覺得很難過。我就像這隻白鶴,再漂亮,再精美,卻也只是被繡在屏風上,要死在上頭,飛不到真正的青天之上,只能被人賞玩,被人贊一句好一具栩栩如生的白鶴展翅圖。」
「我想走,回到涼州去,哪怕我一輩子不再嫁人。」嘉柔的手無力緩緩垂下,她跌坐在錦繡叢中,公府給她用的物件都是上等,洛陽的繁華,都在這間暖閣里了。
屋裡一時沉寂。
桓行簡默默將剪壞的小駱駝置於袖管,道:「我不來看你不是晾著你,柔兒,等孩子生下來你再決定好嗎?如果孩子生下來,你還是執意要走,你我之間還是如此僵持,我放你走。」
一個女孩子如果做了母親,就有了最深的羈絆,他不信她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