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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兩人便撿了個乾淨敞亮的酒家,臨窗而坐,要了幾樣小菜,桓行簡同虞松邊吃邊談公事。忽然,「砰」的一聲,有兩三華服少年似是醉酒闖了進來,一掌拍在了掌柜的櫃檯。
一個個的,醉意不輕,東倒西歪坐了。掌柜忙過來招呼,其中一個,年齡不大,兩頰紅雲一片醉醺醺地嚷道:「我新得一篇文章,洋洋灑灑,情深意切,讀之如飲佳釀般痛快!」
其他幾個聞言,立即起鬨,幾人鬧得不像,只見這小少年拎了根木箸,講碗敲的如碎玉破冰,抑揚頓挫吟哦起來:
「嗚呼哀哉!夏侯太初,身窮志達,勞謙君子,憂世忘身。自古達今,有生有死,身毀名垂,國士無雙。滔滔洛水,流裔煌煌,吾與太初,情貫丹青,於難不知,在亡不臨,嗚呼哀哉……」
未及誦完,即被人打斷,一個說「我也知道」,一個則像是靈醒幾分,瞟兩眼四下,喝斷了他幾人的絮絮不休。這一喝,幾人似是不滿嘟嘟囔囔就要嚷起來,小少年冷笑:
「你是怕大將軍吧?」
對方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一時窘迫,不過很快鎮定從容道:「今日是來喝酒盡興的,來,喝酒!不臧否時事!」
這邊,虞松已悄悄將雙箸擱了下去,暗覷桓行簡臉色,他無異,一臉的波瀾不驚,酒杯一直在唇邊呷著,似乎在品鑑著小少年嘴裡的文章。
明顯是一篇誄文。
這個時候敢給夏侯至這樣的罪人寫誄文,同樣該抓起來下廷尉。虞松望過去,想讓幾個少年人閉嘴,卻不好起身,只跟老闆丟眼色。
這老闆機靈,立馬會意,還未來得及動作,桓行簡忽囑咐虞松,道:「你去。」
吩咐完虞松,他夾了道菜,斯斯文文地咀嚼起來。
也不管虞松被那幾個少年拉拉扯扯的,只安心用飯,等虞鬆脫身,桓行簡一邊吃,一邊揚眉問:
「怎麼說?」
虞松臉上閃過絲猶疑,答道:「是姜修,不知他人在何方,但這文章傳來了洛陽。」說著,傾了傾身,聲音放低,「大將軍,那個小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毌將軍的公子。」
第111章 君子仇(19)
桓行簡默默看了眼少年們,沒說什麼,飯用畢,命虞松結帳自己先行出來。市上人聲鼎沸,進了臘月,洛陽城們的百姓就要為年關做準備了。
這麼一晃眼,就看不見了大將軍,虞松一定,舉目四望,見他停在家攤鋪前不知交涉著什麼,忙疾步過來。
原來桓行簡買了包蜜餞,虞松看在眼裡,似乎明了,微聲問:「大將軍,姜修做誄,這……」
桓行簡嘴角略略一翹:「隨他去吧,我難道還能因為他寫篇文章就四處去捉他?」虞松應道:「不錯,他一介布衣,倘若真抓起來,他年青史有玷,有損大將軍聲譽。」
這番話,說得桓行簡哼笑出來:「叔茂,流芳千古從來就不在我考量之內,人一死,哪管什麼身後名?別說青史了,就是現在,這洛陽城裡不知怎麼罵我。」
虞松怔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含含糊糊道:「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天地之大,黎元為本,大將軍若能一統河山締造治世,立不朽功勳,其實這些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桓行簡低首一笑,隨即,抬眼望了望言笑晏晏的熙攘行人,一邊走,一邊問道:「叔茂,你真這麼想的?」
兩人年紀雖相仿,然而,桓行簡為主,虞松跟他這幾載親身歷遍大大小小諸事,有意料中,有意料外,如今再回想恍如隔世,因此謙遜答道:
「屬下不敢瞞明公,明公身邊,從來不乏高門子弟獻策獻計,屬下的家世,在洛陽城裡雖談不上微寒,可也實在不顯。我一文士,生於亂世,說到底不過是無根飄蓬,唯有得遇明主,方可一展所學成就一番事業。剛才那番話,是松真心。」
此行兩人交談甚是融洽,桓行簡素喜他為人,說了一路,回到公府後獨自踱步到後宅,停在月洞門那,望著窗紙上透出的溫暖燭光,靜立片刻,方把蜜餞交給被叫出來的寶嬰。
「郎君,你不進去看看夫人?」寶嬰一出暖閣,直打寒顫,一邊搓著手呵氣,一邊把一雙試探又期待的眼定在桓行簡身上,多少次了,郎君不過在此略略一站,就是不肯進去探望。嘉柔有孕在身,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每日裡鮮有動靜,整個人悄然無聲的,再未展顏。
桓行簡的目光在窗子上盤亘了稍頃,收回來,低聲問幾句嘉柔起居,便折身去了。
寶嬰頓時泄勁,嘴一撇,失望地抱著蜜餞進來。照例,崔娘在明間先堵著她,看寶嬰垂頭喪氣的,不消問,也知道桓行簡人又走了。那張老臉上,同樣很是失望,卻很快打起精神笑吟吟地到暖閣里把蜜餞擺在潤潔的瓷盤裡,遞到嘉柔眼前,挑挑揀揀的,突然,眼前一亮:
「呦,有柔兒最愛吃的青梅呢!」
說罷,拈起來往她嘴裡一塞,嘉柔倒順從地含著了。屋子裡,擺滿了大將軍命人送來的各樣補品、器玩、筆墨紙硯、針線布料,一應俱全,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人不來,崔娘心裡一陣難受,為嘉柔。但面上從來不曾流露半分情緒,只當無事發生,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她。
可柔兒大了,心事太多,早不是只她一個老婆子摟著講個新鮮的故事就能滿足睡去的小姑娘了。一坐便發呆,除了小腹一日比一日隆得高,四肢依舊細細的,崔娘一想到嘉柔那副寂寥孤寂的模樣,忍不住拭了把眼角,唯恐她看見,動作極快,咕噥了句什麼起身朝明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