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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語畢,兩個素來親密的少年人忍不住趁掩袖飲酒時相視低笑起來。可笑聲未免佻達了些,引人注目,渾然不覺的楊宴,看到他們笑,抓起一把五行散朝兩人灑了過去。

    漫天的飛霧,滿座賓客跟著大笑不止。

    笑著笑著,桓行簡將夏侯至輕輕一拍,欲要起身:「走了,我家裡規矩大,今日已經太晚。」

    「不聽我新譜的琴曲?」夏侯至意在挽留,桓行簡克制著笑意,「改日,一定。」少年人窸窸窣窣起身,在楊宴笑罵他煞風景的聲音里離開了聚會。

    那時候,光陰尚未真正剪裁其魂,風霜,也未砥礪心靈。

    夏侯至知道自己沒變,他也知道他變了。

    只有一樣,他們恐都未能透過光陰輪轉,看到當下這一刻。

    「這裡,好像不該是大將軍來的地方。」夏侯至清醒過來,尖刻開口,桓行簡低眉一笑,內斂沉默,那神情,更是像極了當年:

    兩人初見,他便是這般低眉一笑,漆黑的長眉入鬢,彼此讓禮:「在下河內桓行簡,字子元。」

    「此次若事成,你便是大將軍。」桓行簡清冷的聲音將他拉回當下,酒一端,遞給他,「來,暖暖身子。」

    夏侯至沒有拒絕,接了過來,一入口,嘗出少年滋味--曾是摯愛的春酒。

    「難為你費心。」他一飲而盡,亮了亮碗底,桓行簡笑應:「爽快,不過太初一直都很讓我費心,不是嗎?」

    兩人默契地對視著,彼此的心意,都再明白無誤。

    「直說罷,我身上你還有一件可利用之處。」夏侯至嘲諷開口,一瞬間,適才脈脈溫情的一段虛渺回憶突然斷裂,兩人在各自暗含意味的目光中皆迅速忘卻當年。

    只話眼前。

    「這麼些年,你明明很懂我的不是嗎?太初,你是裝傻呢?還是真傻?」桓行簡不由地莞爾,「李豐想要事後擁立你為大將軍,你也很想的吧?」

    「不錯,我為大將軍,功業未必不如你。」夏侯至眼中掠過一絲光芒,當仁不讓。

    第106章 君子仇(14)

    桓行簡聞言,不怒反笑,點著頭,將酒壺拿來繼續為他斟酒:「好,太初,你我有多少年不曾這般推心置腹過了?」

    酒碗緩緩推過去,清澈的酒液微晃,搖曳間,映著夏侯至漠然又寧靜的神情,他沒有動。

    桓行簡撫了撫眉頭,輕笑:「夏侯太初還是一身清傲不改,不過,有件事,你錯了,你若做大將軍不能成我這樣的功業。我桓行簡能做到的,你做不到。如果,你是覺得你不曾呆在這個位置上,事情便不得而知,或者,你名自年少起,便重於我,你大錯特錯。當年,劉融以宗室之尊,受託孤之任,胡作非為時你做了什麼?伐蜀之戰,他不聽勸,貿然發動戰事結果深陷泥淖你除了向太傅來信問計,你又會什麼?高平陵後,太傅召你還京,我若是你,必不領命。再有王凌謀逆,你若真有計謀亦不失為利用的良機,所有機會,你都生生錯過,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從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你就是做了大將軍,我只要活著,早晚還能把你從這個位子上拉下來。」

    這聲音低沉,末了的一句卻帶著宿命一般的冷,忽又鏗鏘幾分。他注視著故友,不加掩飾的譏諷就掛在嘴角。

    夏侯至的目光忽就冷如霜,字字清晰道:「大概只因為,我還是個人,況且我一無太傅這樣出爾反爾不顧道義的父親,二無你桓行簡殺妻的非人魄力。」

    傷疤猛地被撕開,鮮血淋漓,夏侯至胸腔里擠滿了巨大的悲傷,他端起酒,毫不猶豫悉數潑灑在桓行簡面上。

    酒液蜿蜒而下,桓行簡冷峻的臉上沒有了表情,良久,他眉峰上尚掛著欲墜不墜的酒珠:「清商的事,我有歉意,但不後悔。沒辦法,你應該懂的我們桓家人從來都把命捏在自己手裡。」

    「你住口!」夏侯至眼圈紅的幾欲滴血,「你不配提清商,你,」他胸口忽一陣痙攣般的痛,那痛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絕望而痛楚地望著眼前最親密最痛惡最無可奈何的故人,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句深葬心裡的疑團,憤怒不已,「你怎麼捨得?你怎麼捨得她死?」

    他們一起長大。

    清商是個沉靜聰慧的女孩子,她遠比同齡人早熟,父親病時,她可以安安靜靜一言不發照顧陪伴從日升到月落,沒有半句怨言。事實上,十幾歲的少女看起來像絹做的假人,她好似無悲無喜,她好似什麼都可以承受。唯獨,桓家的長子來找哥哥時,她在窗前,偶爾驚鴻一瞥,心裡才會真正歡喜起來。

    那個時候,少年人春日踏青會帶上她,她坐在車裡,車外,是春風得意身騎白馬的貴公子們。車簾半挑,桓行簡一路上三番五次回首,沖她露出含蓄而溫和的笑意,那是春天,他最終為她折了一枝潔白的杏花,剛遞到手上,道旁春風不解風情地將花瓣吹得零落天涯。

    敏感的少女佯作鎮定,可放下帘子的剎那,她幾乎哭了,不為別的,只為杏花是他送的呀。這可惡的春風,為何要將那少年人的情意吹散?

    新婚夜飲下的合卺酒,到許多年後,清商才知道這叫做飲鴆。

    往事紛紛揚揚,夏侯至想起妹妹,心中被怨恨和悔意撕扯地變形,他克制自己,很少去仔細回想。人就是這樣的,最剜心刺骨的事,不敢輕易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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