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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似乎對他的反應在意料之中,李豐凝視他,搖了搖頭:「太常少年成名,人才英拔,又豈止在老莊?太常的志向,恐怕本也不止於著書立說,可惜造化弄人,今困於斗室,太常可還記得昔年所書《時事議》?今若事成,日後那《時事議》便不再只是黑白文字,太常年輕俊傑,難道就此甘心一無所成終老此間?」
這一招激將,對夏侯至而言只不過牽扯起心底最深處的一絲惆悵,他短促笑了聲,聲音飄零:
「不錯,我有時在想,如果能從頭來過,這滿朝文武又該如何抉擇?虎兕出於柙,到底是何人之過?但是,事到如今,桓氏掌內外之權,爾等欲入虎穴龍潭,其志可嘉,只可惜,太晚太晚了。」
「太常的意思是,就此看著桓氏移鼎,魏武基業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太常怎麼不想想,你為名士,又為宗親,以桓行簡父子行事做派,他人或可鼠首兩端,搖身一變,太常你呢?」
李韜咄咄逼視,很不滿夏侯至一副事不關己只想置身事外的姿態:「太常不願起事,不過怕連累宗族。可太常想過沒,即便太常安分守己,只怕,有一日還是會禍事臨頭?太常的昔年好友,太常的妹妹,今日安何在,太常既不肯依附大將軍,又名重海內,君懷璧其罪到時退路又在哪兒呢?」
聽得夏侯至太陽穴直跳,一番話,猶如細針,準確無誤地刺進了心尖。他臉色蒼白起來,像透明的玉,易碎,晶瑩。是啊,古人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惜,他連桴恐怕都尋不到。
李豐低斥了聲兒子,目光一凜,轉而對夏侯至道:
「犬子失禮了,太常,我父子二人敢將這生死之事託付,不過就是為信任太常。換了他人,這種話,關涉宗族絕不敢泄露一字,太常若執意不肯,我父子告辭,就當今日不曾來過。自然,不會牽連太常半分。」
曾幾時時,他也是拿過刀的人,也曾想著有朝一日指揮千軍萬馬,奔馳在帝國的沙場。長安的月色,西涼的大馬,夢裡邊地連綿不斷的畫角聲聲……當然,還有北邙山上清商發黑的骨殖,舊友們墳頭的萋萋芳草,夏侯至不由攥了攥拳,他的血,許久沒有這樣滾燙過了。
「高平陵一戰,桓家靠的,就是桓行簡的三千死士和部分禁軍。手中無人,有再高的聲望也不過就是個虛名,不堪一擊。」夏侯至注視著李豐,認真問道,「若要起事,你們手裡拿什麼來跟桓行簡的大將軍府兵戎相見?禁軍嗎?」
若這樣拼真刀實槍,自然是下策了,李豐聽夏侯至有鬆口的跡象,心裡一動,只將個大概道出:
「太常,此事只能取奇謀,出其不意,」說著傾過身去,附耳低聲,「我等欲趁朝賀,設伏殺之。」
寥寥數語,險之又險,夏侯至微微皺眉,搖頭道:「以卵擊石,未免太過草率了。」
他思忖良久,心有疑慮地看向李豐:「既然如此,多一個我,又有何用處?」
「太常!」李豐忽急切地輕喚了他一聲,劈頭說出來,「不然,我等欲借太常之名,也不全是,乃出自真心,此事一成,誅權臣,平亂黨,我等尊太常為大將軍,接手軍國大政,上下同心輔佐陛下!」
大將軍……這個名頭,像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就插在太極殿上,能為人所用,也會被它所傷。
夏侯至緘默片刻,問道:「你們可曾想過,若是不成,是什麼樣的後果?」
李豐深深望著他,字字清晰:「想過,破釜沉舟而已,我等自然是壓上了宗族性命。」
在劉融和桓睦明爭暗鬥的那些年裡,李豐遊刃有餘地當著他的牆頭草,到如今,是發生了什麼讓眼前人竟也有了破釜沉舟的魄力?夏侯至沒有力氣多想。
「太常,事成,則擒亂臣賊子固大魏江山社稷。事敗,則是我等的命罷了!為江山社稷流血在所不辭!」李豐語調鏗鏘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夏侯至。
夏侯至心境恍惚,好半晌,他低聲道:「我記得,太傅去後,他待你還算器重。」
這個他,仿佛連名字也帶著某種不詳,李豐心裡咯噔一下,苦笑道:「並非器重,只為拉攏,若是太常肯為他所用,他恐怕也是如此。只是,太常天生一副傲骨,自然不屑任何汲汲營營之事。」
說著,目光試探地在他臉上盤旋了片刻,「這件事,我等就當太常應下了?」
夏侯至聞言,笑了一笑而已:「安國,茲事體大,太過倉促只怕要壞事。」
殘茶已冷,話也差不多說盡,李豐一抱拳:「太常不必擔憂,此事我自有主張。」
「還有什麼人知道?」夏侯至抬眸,追問了句。
「國丈,侍中。」李豐答道,夏侯至聽他躍然的語氣,依舊眉頭不展:即是密謀,如此行事未免太過張揚了。
他覺得有些疲憊,最終的態度不過不置可否,送客時,反倒是這兩父子十分振奮,夏侯至忽然覺得天地與人都是如此的陌生。
「太常,請留步!」李豐深深作了揖,和兒子一道,帶著無限的滿足離開了。
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沒有盡頭的夜色里。
唯有那兩盞大紅燈籠,依舊在冷風裡寂寂地搖。
公府里,派出的探子借夜色的掩蓋,悄無聲息潛了進來。跟著進來的風,吹得火苗一晃,此人一身黑,猶如鬼魅,快速地附在桓行簡耳畔私語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