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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遠處,青山如嶂,天空藍得純粹,西北大地的風颳在臉上有絲絲的鈍痛感。桓行簡看得心情大好,目光灼灼,不由吟哦道:
「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音色低沉慷慨,張既看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現出難言的軒昂意氣來,亦受感染,他是武將,雖只粗通文墨,可魏武愛子的詩文還是知曉的。於是,興致勃勃地跟桓行簡匯報了一番馬場產馬的數量、馬匹平日如何餵養諸事。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進馬群,桓行簡親自查看,駿馬油亮亮的皮毛緞子般自手底滑過,他愛憐地拍了拍馬背,說道:
「雍涼是邊地,半胡半漢,胡人騎兵的長處要多效法,你鎮守邊關多年,應當為朝廷培養出一支虎狼之師。」
張既不斷點頭應話,引著他,看完了馬場又到屯田走了一趟。不知不覺,日頭偏西,只見碩大一輪落日抵著天際盡頭的沙丘,堪堪欲墜,連隨風傾斜的芨芨草,也都紅霞燃遍。
禿鷲靜靜停在孤零零的枝頭,安然不動,一雙銳利的眼卻在橫掃四下。
打算策馬回府,一轉身,就見個裊娜又不乏英氣的身影高據馬背上,正笑靨明亮地望過來。她一身紅裝,格外扎眼,生機勃勃的。
張既見嘉柔尋來,自然明白,先告退了。同嘉柔錯身時,一本正經吩咐了句:「別回來太晚,小心有狼出沒。」
等姨丈走遠,嘉柔才一夾馬腹朝桓行簡奔來,持鞭指著雄渾落日:「大將軍,比洛陽如何?」
他臉上亦被餘輝浸染,莞爾道:「我記得,你說過如果看過這樣的山河,人的胸臆也會開闊萬分,此言不虛。」
黃沙白雲,秋風大馬,有波斯商人的駱駝隊給守城的官兵遞上關牒,通過檢驗,晃悠悠地出城來了。
駝鈴聲脆脆地傳來,顯然,也吸引了桓行簡的目光,他目送商隊滿載貨物就此漸行漸遠,問嘉柔:
「他們這一路怎麼走?」
晚風吹得她鬢髮亂飛,拂到眼睛,怪癢的,嘉柔一面抿髮,一面笑答:「他們會沿著祁連山一脈,一直往西,大將軍不知道,這一路,兇險得很。沙漠裡頭飛沙走石,詭譎難料,尤其迷了路才可怕。不過,走得久了,也就有了許多經驗,若是沒有他們,洛陽城也見不得那麼多稀奇珍寶,貨殖往來,對朝廷是好事。大將軍知道嗎?我聽姨丈說過,涼州城裡,一年光是市稅就占了府庫度支的大頭,所以,我姨丈要守好這邊疆,讓這條商旅之路一直暢通無阻,才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她說的頭頭是道,桓行簡注視著嘉柔的目光柔情萬千,專心聆聽。嘉柔忽把話一停,有些靦腆:「大將軍這麼看著我幹嘛?」
「沒什麼,」他目光不離她,聲音低沉而柔和,「你在我身邊,很好。」
嘉柔臉上微微暈開紅雲,低頭笑了,兩人牽著馬,從沙丘上走過。天地間,不遠處是龐大的城夯,而兩人不過是溫柔起伏沙丘上的兩點,不由得讓人感慨人的渺小。
馬靴中灌了風沙,灰撲撲的,嘉柔一身紅影被風吹得飄逸,果然,遠處隱約有了狼嘯和狐狸的叫聲。桓行簡徵詢地看看她,嘉柔一笑:「大將軍怕狼嗎?」
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佩刀:「聽你口氣,狼跟崑崙妲己沒什麼區別。」
不提還好,嘉柔上前就搡了他一把,不料,自己重心不穩低呼一聲,只覺手被人拽住了,可還是晚一步,兩人裹成一團滾下了沙丘。
身子一停,嘉柔趴在桓行簡身上,衣服、頭髮里全都進了沙子。桓行簡眯了眼,長睫上猶掛黃沙,他剛要揉,嘉柔伸手給他彈了去。
「摔著了嗎?」他一晃腦袋,握住她雙肩,嘉柔伏在堅實的胸口忽嬌脆地笑起來,「沒有!」說著抓起一把黃沙就朝他脖頸里塞,涼涼的,桓行簡一愣,猛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對上她那雙彎彎笑眼,清澈如水,瞳仁中,倒映著天上一輪皎潔明月,有稀疏的星子已經掛上了天際。
嘉柔呼吸不穩地望著他,還只是笑,頭頂忽傳來一聲鷹嘯,格外悠長,兩人就這樣對視良久,他猛然低首,發狠去吻她微涼柔軟的唇瓣。
涼州的月,仿佛就在頭頂,一伸手,就能摘星辰。夜色如此清寂,又如此溫柔,嘉柔慢慢環住他脖子,回應著他。她的後腦勺被他小心托起,可舌上力道恣悍,不知糾纏多久,兩人終於分開。
嘉柔深深看著他,頭一偏,眼眸里儘是鋪雪般的月色:「大將軍,你看月亮,我有時真羨慕它,它照著這邊關不知照過了多少代人,那些人,可能連屍骨都風化了,可月亮它還在。很多年後,不會有人知道你我也曾躺在這黃沙上看月亮……」
她的聲音愈發飄忽,有些傷感,不等桓行簡回答,嘉柔已重拾笑容,手撫上他線條俊朗的臉龐,拉近了,用鼻子親昵蹭他:「可我能跟大將軍一道看過涼州的月亮,已經很高興了,不管有沒有人知道,我知道。」
桓行簡同樣溫柔回應著她,嘴唇在她臉龐輕輕滑過,低語道:「我答應你,以後還會再陪你來看涼州的月色。」
「天下雖大,可我知道大將軍是屬於洛陽的,」嘉柔聲音黏黏的,她心裡湧起無限的愛戀,「我不求大將軍承諾什麼,現在就足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