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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這個時候,又有人拜訪。是李豐和許允,夏侯至抬起疲憊的臉,並未拒絕,兩人進來看到他,皆是副踟躕不忍的神色。李豐沒開口,說話的是許允:

    「太初,清商的事我二人早有所聞了,怕你傷懷,一直不便前來叨擾。今天來,就是看看你,聽說廷尉破了案。」

    許允是硬被李豐找來的,李豐閉口不談假詔的事,只談夏侯至。許允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根風中蘆葦,一有點動靜,自己那些情緒就不知道哪冒出來了,他很同情太初,但又覺得自己不該摻和進來。

    早知道,像陳泰那樣請求外放就好了。可惜,他也是四兩扛不動刀的,沒那個本事指揮千軍萬馬,只能留在這洛陽城裡做個看花人了。

    「多謝。」夏侯至沉默了一會兒,再無他話,許允頗為尷尬地坐在此間覺得冷場,看看李豐,李豐便帶著猶豫的語氣開腔了:

    「太初,其實坊間還有流言,說清商的死確有蹊蹺,有人看見,她的骨殖泛黑,這是生前中毒……」

    「中書令!」夏侯至喝住了他,頓時,李豐的話猶箏弦崩裂,戛然而止,這並非李豐一人所聞,洛陽城裡也早傳開。

    這個傳言,中書令李豐第一次聽到時又驚愕又欣慰,既然如此,省去他的操勞。

    夏侯至只覺五臟六腑都被划過,要等片刻,才能見血珠子滲出。鼻端是父親病重時經久不散的藥氣,其間,坐著沉靜的少女在為病者慢慢打扇,唯恐在躁烈的鳴蟬時令里,有蚊蠅來擾枯槁將死之人。

    「是在下唐突了,」李豐十分尷尬,抱拳作揖,心道或許眼下並非好時機,夏侯至儼然心緒不佳,這樣的情況下是難能談事的,便接著道,「市井之言,未必就不能信,我等不打擾了。」

    說完,扯起一旁還在愣怔的許允,兩人就此告辭。出了府,許允很是不高興地質問李豐:「說好的,只來探望太初,我說中書令這一張嘴,藥下得太猛了吧?何必這個時候戳他傷疤?你以為,這些市井流言,太常府里就聽不到?」

    是啊,再高的院牆也擋不住流言蜚語,李豐斜睨他:「聽侍中這口氣,看來,是認了?你也覺得清商之死與大將軍有關?藥不猛,怎麼能下得到太初心裡?」

    許允倒吸口冷氣,瞪他:「慎言,當初夏侯清商喪葬太初是親自到場的,我聽聞劉融曾想藉此發難,是太初自己否認了的。如今,你讓他怎麼再認?」

    既是流言,可真可假,許允咂摸著整件事一時只覺如墜深霧,頗有些為難的意思。他跟李豐這一路,你一言,我一語,許允忽恍然大悟般瞅著李豐:

    「中書令,你是不是想拉著太初做什麼?」說到這,他聲音不覺發緊,「莫要自取滅族之禍,我這是忠告。」

    李豐哈哈一笑,搖頭道:「侍中多慮了,你知道,我這個人有熱鬧就看看,至於侍中所言,實在不敢。」

    心思一轉,有心唬一唬他,「侍中不是怕跟太初來往,大將軍起疑吧?」

    許允哼哼,雖吃了一嚇,很快正色答道:「我問心無愧,既未行不義之事,談何懼怕?」

    太常府里,夏侯至獨自坐良久,通體冰涼,東隅既逝,一步蹉跌步步蹉跌。他撐著起身,離開此間殘茶冷座,老僕復又進來,一臉不知是喜是憂:

    「大將軍來了。」

    前幾日請他,回復模稜兩可,只轉告他待閒時過來。夏侯至的一顆心,陡然被攥到半空,清眸凜凜,果斷走出房門。

    桓行簡是帶阿媛一起來的,這個春天,阿媛又長了不少。此刻,來到熟悉的院落,阿媛指著新發芽的葡萄架,笑盈盈的:「父親,家裡的葡萄架也發芽了。」

    台階上,出現了一抹眼熟的身影,阿媛趕緊跑過去,歡呼不已:「舅舅!舅舅!」

    夏侯至本緊繃的臉,頓時鬆弛,溫柔把阿媛一攬,低頭撫她臉:「阿媛來了。」說著,抬頭看一身燕服的桓行簡,尋常神色,夏侯至忽然覺得嗓子乾澀,搭在阿媛肩頭的手,不易察覺地顫了顫,「阿媛,我跟你父親有事情要談。」

    阿媛格外懂事,立刻明白,跟上前來牽她的婢子走了。臨到月門那,阿媛回頭看了看舅舅,舅舅依然風姿奪人,望之可親。

    「不必去了。」夏侯至語氣上來就很尖刻,「桓行簡,我以為你我之間最多至交陌路。」他忽然就恨透了自己,怎麼會信眼前人,他明明是虎狼,論演戲,難道不是他桓家家傳?

    「我錯過了機會,不會怨天尤人,我認,但你我不必再相見。」夏侯至話說得分外決絕,始作俑者卻安然若素,桓行簡點點頭,不知算不算一種默認。

    「也好,我沒什麼可說的。」他兩手空空,並未打算再去北邙。夏侯至愈發厭惡他那神情,血往上涌,許久不曾示人的凌厲傲氣一泄而下,「我恥於曾同你交遊,只恨不能親手殺你。」

    一下撕破了臉,桓行簡似乎也不覺意外,唇角冷笑聚起:「不錯,你錯過一次,便錯過所有。我沒什麼對不住你的,也沒什麼對不住她的,各自由命,我姓桓,就這麼簡單。」

    夏侯至已然齒冷至極:「你果然陰毒,」他目中不由凝淚,心中想到一人更是血氣翻湧,聲音陡得揚高,「柔兒性情單純,你但凡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再害她!」

    月門那,貼牆而立的阿媛一臉慘白,手緊緊捂住了嘴巴。她避開下人,躲在這裡偷聽,斷斷續續,隱隱約約,本焦急兩人到底在說什麼。最後這句,宛如一個霹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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