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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阮籍好一陣苦笑,搖頭直嘆:「不,我這個樣子就罷了,兒孫輩大可不必。你放心,我雖輕盪,卻從不在外人跟前議論時事,大將軍他不會把我怎麼樣。」
夫妻相對,久久再無言。
這邊,公府里衛會幾人都知道桓行簡親自去找阮籍,一時也無言。衛會照例賣弄他的好字,炫技不停,一面書寫一面嘲諷:
「我聽人說過阮嗣宗許多奇事,當年,他隨他叔父到東郡,彼時兗州刺史王昶見了他,結果他一整天什麼都沒說。王昶就覺得,唔,這少年人真是深不可測。」
眉頭深鎖,惟妙惟肖把王昶那個無可奈何的勁兒一學,如身臨其境,虞松跟傅嘏兩個都忍不住笑了:「士季這張嘴啊!」
朝字上輕輕一吹,筆墨微動,形體頃刻間便有了毫末之變,衛會滿意地自我欣賞著:「依我看,他是沒什麼高見索性裝得深沉些吧,也能唬得住人。動輒感慨豎子,詩必雲人生苦悶,今時今日大將軍沒給他建功立業的機遇嗎?是啊,在嗣宗眼裡,我等都是隨波逐流,就他站在岸邊,一面拿著大將軍府的俸祿,一面嫌棄這河流好濁呀!」
「士季!」虞松喝住了他,「你這樣說,未免太刻薄了些,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再者,嗣宗雖放誕不羈卻從不臧否人物。你說的這些,是你自己的臆想,他從未開口說過你我這些人如何如何,莫要信口開河。」
衛會一哂,臉上是少年人的躊躇滿志,他雖也好老莊,不過沉迷言辭之妙,熏熏然也。然人活一世,羽化登仙皆是虛妄,他才不要當神仙,他就要當快活恣意大展雄才的紅塵中人。
幾人很快換了話頭,說起夏侯妙的事,一時,便是連衛會也是個擰眉沉思的神態了。正說著,石苞跑進來找桓行簡,幾人忙都起身,把探究徵詢的目光整齊劃一地往他臉上投去。
一時沒尋見桓行簡,石苞跑得口乾舌燥,口渴至極,抱著茶壺連灌幾杯,動作粗豪,衛會看得毫無興致心裡嫌他粗魯,卻只是含笑不語。
「這事傳得真快,快得邪乎,」石苞知道他幾個不是外人,倒不避諱,「洛陽城裡坊間似乎都知道了,先生們看,這能是什麼人敢如此行事呢?」
虞松、傅嘏兩人長篇大論分析完,衛會抱肩而聽,手一擺,道:「兩位都覺得是有什麼人在背後動作,猜來猜去,猜的是朝中人。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嘏乜他一眼,拈鬚說:「你平日不當講的也講過很多回了。」
衛會正了正神色,不搭理他這茬:「不若反其道而行,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一旦聽聞了這事,都會想著是朝中有人暗自針對大將軍。可依我看,這恰恰是真正幕後主使者的目的,嫁禍朝堂,讓大將軍去疑心朝廷里的人。」
思路頗為新鮮,幾人很意外,衛會聲音不自覺壓得低了:「早前,夫人病逝,外頭皆傳言為大將軍……」他含糊一帶,繼續道,「若是有人想拿這事做文章,斷不會把屍骨亂擲,只會暗中行事,詳密計劃,怎會鬧得天下皆知呢?可見行事者,更像是泄憤,此舉可謂膽大多智,既禍水東引,又了自己夙願。」
他在這屋裡洋洋灑灑頭頭是道,外面,桓行簡站了半晌悉數聽進耳中,末了,衛會那句「你們都想著是男人跟大將軍作對,萬一,是女人呢?」
少年人隨口的一句玩笑,桓行簡的臉色陡然變冷,心下一動,進門把石苞喊了出來。
「衛會說的,你怎麼看?」他單刀直入,一臉的冷淡,石苞看他這個樣子顯然清楚方才的話都被他聽了去,回道,「有幾分道理。」
說著,把自己打探的情況一一細稟,試探問,「這事要廷尉去查嗎?」
洛陽城無人不知,那朝野上下自然更不用提了。此事不亞於東關之恥,桓行簡思忖良久,「廷尉插手也無不可,只是,」他意味深長看了眼石苞,「若牽涉其他,廷尉只管把它辦成一樁盜墓鐵案,這件事,讓衛毓接手。你親自去見他,轉述我的意思。」
衛會的兄長高平陵後起復,做了廷尉監,掌京都刑獄。
如此,過了兩三日,桓行簡一次後院未去。嘉柔每日坐著儘是發呆,崔娘留在了桓府,以她年長心細照料老夫人為名由,不過偶爾來公府看望嘉柔。
她身邊,全是桓行簡指派的人。嘉柔現在了無心思,一心一意盼消息。朱窗洞開,外頭枝上麻雀嘰嘰喳喳一早聚那吵架,吵得她心裡更躁。
啪地合上了窗,又覺屋內窒悶。嘉柔信步走出來,猶豫良久,還是不肯去求見桓行簡。寶嬰窺破她那點心思,見機道,「女郎去問問大將軍,這件事,到底水落石出了沒?」
嘉柔搖首,本閃亮的瞳仁里像落了層香灰:「我想自己呆著,不必跟著我。」
不知不覺走遠,公府里新植桃李,此刻,遠沒到紅紅白白滿世界開的熱鬧時令。倒是柳樹,有點想抽新芽的意思,裊裊隨風動,嘉柔無知無覺地拽了一枝,步子放緩,又猛得鬆手,恰巧打在跟在身後桓行簡的臉上。
他走得匆忙,沒留意前面正是嘉柔,低首看加急的軍報就往值房來。只覺臉上微的一痛,這才發現有個窈窕身影在前。
「故意的嗎?」桓行簡幾步追上她,一扳肩膀,嘉柔被迫回頭,兩人目光一碰上,那雙幽幽含怨的眸子就這麼睇視過來。桓行簡那臉色頓時變得晦暗,冷睨她兩眼,錯開身大步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