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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各個值房秩序井然,桓行簡逕自攔下匆匆出來似要去公幹的小吏:「阮嗣宗在嗎?」

    「今日沒來。」

    「另找人去他家裡請。」

    小吏面有難色:「從事中郎時常醉酒,屬下怕請不來。」

    桓行簡冷笑:「那就多帶幾個人,請不來,抬能抬來嗎?帶輿車過去。」

    見明公神色不豫,小吏哪敢再耽擱趕緊跑去準備。一行人到了阮籍家中,他人不在,小吏急的問他家中人:

    「我奉大將軍之命而來!」

    大將軍又怎麼樣,家僕也一副懶散模樣,磨磨唧唧把人帶到一家酒廬,手一指:「呶,我家郎君在裡頭呢。」

    酒壚不大,門口酒旗迎風而展,裡頭小娘子生得容顏美麗,鬢髮光潔不亂,是個很麻利的人。

    此刻,生意正忙,噼里啪啦將算盤打得熟極而流,她夫君則掛著一臉的笑穿梭於客人中間寒暄。小吏抬腳進來,左看右看,也不沒瞧見從事中郎他人在哪裡,倒是酒香、滷菜香混著婦人的一點胭脂味道很微妙。

    小吏深吸口氣,還沒問話,眼見周圍人的目光齊刷刷朝一個方向去了,他茫然回首:

    桓行簡尋常裝束,但還是惹人注目,他這樣出身的貴胄子弟是罕有往市井裡來的。小吏一驚,忙不迭要上前見禮,桓行簡微微一笑,揚手制止了。

    他看到了阮籍,不在別處,在小娘子腳邊正呼呼大睡,那神情舒展,好似做了個十分甜美的好夢。

    小娘子見桓行簡氣度不凡,輕輕拿腳撥了撥阮籍,一抬腿,笑意盈盈出來待客。一面抹桌子,一面問點什麼酒菜。桓行簡當真在她相引下坐在了臨窗的位置,呷了兩口不知什麼名目的酒,喉間發澀,看了阮籍半刻,照例呼呼大睡不起。

    這小娘子看模樣,分明是嫁過人的,很快,桓行簡發覺她夫君竟也在場,就這麼毫不在意地由著阮籍在腳旁酣睡。

    果然坦蕩,桓行簡噙笑走過來,一腳踢在阮籍身上,阮籍哼哼兩聲,翻個身,繼續以手作枕睡他的覺。

    小吏看在眼裡,急得不行,忙蹲下來趴在他耳朵那大聲說:「郎君來了!」

    如此,喊了幾聲,把店裡的人都聽得雲裡霧裡,阮籍終於半睜了惺忪的眼,一張嘴,酒氣熏天:

    「何事?」

    「大將軍親自來找你啦!」小吏壓著聲音,沖他擠眉弄眼,阮籍慢吞吞坐起來同桓行簡那雙淡漠的眼對上,這邊小吏細心地替他撣了撣衣裳,暗道這官儀不整的,大將軍看了,必惱火才是。

    阮籍跟小娘子一拱手道別,隨桓行簡出來,腦袋如墜鉛,又沉又痛,半晌都是昏的。

    看他站都站不穩,桓行簡蹙眉,讓人扶他回就在隔壁不遠的家中。

    家裡人不認得桓行簡,暗自打量,阮籍的夫人似乎窺出什麼苗頭,不避外男,過來施禮道謝。

    檐下設有一榻,阮籍被架到了上頭。旁邊,另有他寫到一半的詩歌凌亂扔在小案上,倚著欄杆里冒上來的叢叢蘭草。

    桓行簡走過來,隨手拈起來他所作的《大人先生傳》略略一讀,很快丟還遠處:「神仙飄渺,不若人間聲色手到擒來,有酒家娘子可觀,有深谷長嘯可嘬,乘雲氣馭飛龍出四海八荒之外,那樣的神人怕只在爛醉之時眼花才能看得到。」

    他微有譏諷,看向不知此刻是裝醉還是真醉的阮籍,歪著頭,鼾聲如雷。桓行簡轉過身,對他夫人道:

    「今日他本該到公府當值,卻不見人。回頭勞煩夫人替我轉告嗣宗,我聽說,他曾去楚漢古戰場弔唁,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可見嗣宗亦有凌雲之志。既然如此,在其位謀其政,尸位素餐於國於民兩無益。」

    餘光一瞥,桓行簡知道阮籍聽得到,「我今日親自來,是想告訴他,若覺得公府水淺騰挪不開他這條蛟龍,日後就不必來了。若是肯來,就按時點卯做事,我府里不養閒人。」

    說完,把隨身帶來的《漢書》擲到阮籍身上,「桓氏家傳《漢書》,此書法度嚴整,家父愛不釋手,我平日讀史亦得治益之道,可知前朝得失,就送嗣宗一冊,日後若有緣願同他探討一二。」

    阮夫人聽得一身汗,忙收好書,又替他補描道:「大將軍誤會,我夫君他實在是生性輕盪慣了,並無他想,哪裡是什麼蛟龍,不過比別人多讀了幾本書而已。承蒙大將軍不棄,選在公府,自然該盡心盡力,妾等他醒酒了一定將話帶到。」

    恭恭敬敬將桓行簡幾人送出來,看人上了馬,才一掏帕子在額角上按了又按。

    疾步走回院中,上前把阮籍用力一推搡,一邊接過婢女遞來的醒酒湯,一邊給他灌下去,心有戚戚:

    「夫君,你這是做什麼把大將軍都招來了,他是什麼人?妾早聽聞大將軍不似太傅寬以待人,今日一見,果然峻整。你瞧,這《漢書》都送來了,大將軍心裡怕是厭惡透了老莊呀!」

    阮籍半天凝神不語,神情寥落,許久,才慢慢說道:「我與大將軍的為政之道,確是大不同,他尚勢術,我法自然,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人很清醒。

    聽得阮夫人愀然:「夫君跟誰的道一樣呢?跟夫君一樣的,怕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夫君若真想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她眼眶泛紅,神情卻決絕,「妾既嫁了夫君,願生死相隨。至於兒女們,他們若是知道隨父親為道而死,也絕不會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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