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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嘉柔默然不語,夏侯至當真仔細教她如何分染勾勒,一室靜謐,唯有香爐里絲絲裊裊。眼見暮色要下來,嘉柔不得不走,夏侯至又親自將她送上馬車:
「柔兒,聽我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你都當跟子元一條心。」
越是這樣,嘉柔心裡越是倔,卻只是乖順地點了點頭。馬車走遠,夏侯至那抹身影慢慢朝後退去,最終,成一點灰,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把手放了下來。
回到桓府,聽院子裡有兵器相撞的聲音。嘉柔把步子一收,透過月洞門,見正中央正有兩個身影交手,桓行簡持矛,一身玄色勁裝把柄長矛揮舞得如金蛇出洞,一揮一掃間,瞬間揚起交織的粼光雨幕直逼對方而去。
陪練的嘉柔不認識,身材壯碩,卻已是四十上下年紀的中年漢子。對方分毫不讓,猶如兩頭山中猛獸乍然相遇,桓行簡長矛一頓,那人的鋒刃險些就指向了他咽喉,看得嘉柔心裡突地窒息了下,扭過臉去。
再回頭,卻見兩件兵器又糾纏到一起去了,桓行簡一個轉身,槍尖幾乎擦著他後腰過去顯然不留任何生機。
「郎君!得罪了!」對方低吼一聲,攻勢越發酷辣,兩樣兵器不停磨出一聲聲碰響,傳到耳朵里,震得作痛。
嘉柔看得腳下生根,不知他倆個比試了多久又幾時能分出勝負來,凝神間,不知是誰手中的□□被擊得脫手而飛,不偏不倚,正衝著嘉柔而來。
她一時情急,將手中食盒扔了過去,噹啷一聲,食盒和□□皆掉在地上。
那邊,桓行簡把長矛一收,眉峰上汗如雨下,看看地上,再瞧瞧嘉柔,目光停在她驚悸猶存的小臉上:
「很好,難為你有幾分急智。」
說著,長矛朝旁邊一插,接過對方遞來的手巾擦抹了幾把:「改日再練,辛苦了。」
「屬下已不是郎君的對手,」漢子一臉的謙恭,「以往,屬下是多有顧及唯恐傷到郎君,如今,就是屬下想傷郎君也傷不到了。」
桓行簡笑:「承讓。」言簡意賅,等人退了去,見嘉柔蹲那收拾食盒,揶揄問一句:
「太初可還好?」
嘉柔抬頭,正要答話他走到身邊不管不顧將她袖管中的帕子一抽,兀自擦起臉,擦完了砸她身上:
「我一身臭汗,要勞煩你洗洗帕子了。」
嘉柔果真很嫌棄地把帕子拂到地上,憋紅了臉:「那我不要了。」
他人蹲下來,熱烘烘的氣息直往臉上拱,嘉柔頓時屏息,桓行簡手心裡全是汗意故意朝她衣襟上一抹:「要不要?」
手不覺扯住了宮絛,嘉柔氣惱,把宮絛從他手裡拽回來氣吁吁站起身,推他一把:「不要!」
桓行簡忍笑,笑意短暫,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神遊片刻,顯然心思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等察覺人走遠,他喊住嘉柔:「柔兒!」嘉柔只好回身,目光一觸,隨即避開,「郎君要說什麼?」
桓行簡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個遍,忽又笑笑:「沒什麼,去罷。」
「郎君,郎君,快!」月洞門外飛跑進來個小丫頭,臉都扭了,像是要哭,「夫人讓郎君快過去!」
桓行簡神色一肅,奔到園子,一眾下人見他來紛紛見禮避讓。
屋子裡,也黑壓壓一群的人,包括叔父等親族。即便如此,桓行簡還是一眼看到多出了個人,河南尹傅嘏。
傅嘏見他現身,先上前執禮:「郎君。」桓行簡明白他這是被太傅調了中樞,傅嘏與劉融不合,因得罪吏部尚書楊宴被免官。高平陵後,太傅以他為河南尹,時間不長,桓行簡又再度見到此人,心中大致有了數。
「蘭石,」桓睦親切喚傅嘏的字,已是虛弱不堪,傅嘏忙跪到榻前,回應道:「太傅。」
桓睦目光艱難一動,示意桓行簡也到身邊來,手顫顫伸出,將桓行簡的手抓在掌間似才安心:「我如桑榆之光,理無遠照,爾等來日方長萬事可期,」說著努力偏過頭去,去尋找「肅清萬里,總齊八荒」八個大字--
渾濁的目光終於定在那一點上,如刀如炬,千里沙場萬丈西風,一生的宦海浮沉頃刻間都凝縮到了白底黑字的簡潔鏗鏘之上。
「人說蓋棺定論,」他沙啞開口,聲音里滿是日落餘輝的窮盡,「我這一生是非功過,且交由後人評定罷,是耶非耶?功耶過耶?又豈是我說了算呢?」
目光輕輕轉向傅嘏,身後,眾文武幕僚也早都跪地泣不成聲,桓睦欣慰頷首,當著眾人的面,拼盡最後一分力氣將象徵都督中外諸軍事大權的節鉞放到桓行簡手中,父子視線相交,桓行簡握緊節鉞目光坦然地面對了眾人。
「諸位,有勞了。」桓睦一手搭上桓行簡肩頭,嘴角那,凝結出一縷清虛混沌的微笑,數不清的金戈鐵馬,宮闈血雨,到底是如春潮般洶湧著消失在歲月盡頭了。
殘燭般的頭顱慢慢耷拉下去,眾人淚眼中,看到太傅的最後動作便是如此:鬚髮花白的老人,至始至終保持著坐姿不倒,他死在長子身邊,一生榮辱,悉數交付於眼前年輕的郎君。
屋子裡死一般寂靜,那個風雲爭霸群雄逐鹿年代所留下的最後一位將星,確實離開了。
「太傅!太傅!」不知是誰帶頭哭嚎起來,頓時,哭聲連綿。桓行簡緩緩闔目,一串滾燙的淚珠自眼角滑下,他良久未動,最終輕輕扶著父親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