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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嘉柔聽得錐心,反駁道:「不,姊姊她待你很好,每每提及你,她那神情就像閏情姊姊提兄長,我知道,那不是假的。」
「你知道什麼?」桓行簡站起身,朝她靠近,嘉柔心裡沒有來一慌,愣愣地朝後退去,忽被桓行簡攔腰一托,兩人就勢倒在了案几上。
他手指尖殘存著藥的苦味,划過她臉頰,目光灼灼:「李閏情出身微寒,跟太初的門第有雲泥之別,太初卻娶她為妻,不置姬妾。她亡故後,太初更沒有續弦的意思,還有你的父親,失去了你母親,也沒有再娶。柔兒,你覺得我這個人,跟你的父兄一比,毫無可取之處,是不是?」
陡然被戳破心事,嘉柔蹙眉,別過臉去,心想自己肯定是惹惱了他。
「沒辦法,我就是這種人,做不了你父親,也做不了夏侯太初。」桓行簡嗤笑一聲,「身後名我不稀罕,只管生前事,日後青史如何寫我隨他去。至於,」他眼睛一低,指尖撥開她衣襟,留在一寸雪膚之上,「若有人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都會待我一心一意,是錦上添花,若沒有,我孤家寡人天地獨行也無所謂。」
聲音低沉下去,嘉柔本以為會承受一番兇狠風雨,桓行簡已鬆手起身,丟給她一句:「你去看太初罷。」
嘉柔看他身影離去,好半晌,回味著他那番話呆呆坐在了榻邊。
等再回神,利落起身把襪子收拾妥當,又撿幾樣自己跟崔娘學做的糕點拿食盒裝了,滿滿當當,拎著東西出門。先到馬廄,家僕告訴她已經備好了馬車,她滿腹狐疑,到府前,果真安然停著輛馬車。
身後,寶嬰跑了出來,氣喘說道:「郎君讓奴跟著。」
嘉柔當下又是一惕,說道:「我只是去探望兄長,去去就來。」寶嬰無奈眨眨眼,「郎君的吩咐奴不敢不聽啊!」
想自己來府里,寶嬰伺候得盡心盡力,從無怨言,嘉柔只得讓她一道上車。
等坐上去,車身一晃穩穩行駛起來,嘉柔心底並無分毫喜悅,思緒漫漫,強逼著自己不要再去想方才的那一幕,抱緊了食盒。
夏侯府里,夏侯至閉門謝客,鮮有人來,許允李豐兩人偶來探望他避嫌也是趁夜色而來。嘉柔從車裡下來時,門是緊閉的,上前叩了兩叩,等半晌,才等出來個目昏耳背的老者。
再等通報,嘉柔終於被領進院來,途徑那株柳,秋色里生意婆娑,隨風而動,她痴痴看了幾眼,再轉身,夏侯至已經出來迎她了。
「兄長……」嘉柔喉間發哽,心頭有千言萬語,在看到夏侯至清減面龐時又堵了回去。
「柔兒,你怎麼這個時候來?」夏侯至微微一笑,神情淡然,接過她手裡的食盒等物,引她到書房。
嘉柔滿腦子都是正事,心中激盪,聲音略微發顫,一雙眼熱切地看他:「太傅病得很重很重,府里上下一片肅穆,我猜,太傅怕真的難能挨過這回了。兄長,太傅若去了,你,你就不要再擔憂什麼了。」
這話,昨夜前來拜會他的許允,也是用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口吻告訴了他。太傅病重,朝野皆知,他看嘉柔那雙純真的清眸里亦幻出千般風景,似喜還悲,昨日對許允說的那些話便沒告訴嘉柔,只是一笑:
「柔兒,多謝你來安我的心,太傅他本也沒有動我的意思,我很清楚。」
第53章 雁飛客(11)
嘉柔黯然,將新做的襪子取出交在他手上:「我跟他去了壽春,太尉和令狐使君皆夷三族,也見到了父親,父親為他們收了屍骨。」
「他帶你去了壽春?」夏侯至有些驚詫,隨即,露出釋然的一縷微笑,「子元待你我不求有十分,只希求他能多用些心,柔兒,男人之間的事不該將你扯進來,聽我的話,既跟了他,他就是你的夫君,萬事要要跟他一條心。其餘的事,我不想你牽涉。」
窗外,一線銳藍的天空下忽飛過幾隻斑鳩,嘉柔扭頭去看,聲音有些飄忽:「我來洛陽,不知道會發生這麼多事,兄長,如果早知道洛陽不是多年前的洛陽,我就不來了。」
夏侯至嗓子發緊:「柔兒,你怪我嗎?」
一線淚珠倏地落下,嘉柔回眸:「不,我不怪你,我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夏侯府里,我很難受。以前,府里很熱鬧有閏情姊姊,有清商姊姊,到處都是人,可這麼快卻只剩兄長一人了。」
「一個人日子也能過下去。是我會錯意,辜負你對我的期待,」夏侯至搖首,眼睛泛紅,「昨日錯,今日錯,我不知日後是不是錯的,柔兒……」
嘉柔不願見他傷懷愧疚,把淚一抹,破涕為笑:「不,不是兄長的錯,不說這些,我想跟兄長學丹青。」
如今壯懷銷落,少時談玄舊友凋零,唯有筆端尚存一二丘壑,夏侯至按按眼角,手一伸,像嘉柔幼時那樣牽住了她。
兩人到案前,嘉柔提說想學畫馬,卻看旁邊放了幾幅人物,容貌衣飾俱細,只未點睛。她好奇拈起,偏著腦袋瞧了片刻,笑道:「我猜,這畫的是濠梁之辨,這個是莊子,這個是惠子。但兄長為什麼不給他們畫上眼睛?人沒眼睛,畫就是死的呀!」
「正因為畫上眼睛,人物才能活,所以我遲遲不好落筆,點睛要一剎的靈思。否則,點了也是死物。」夏侯至手底輕撫紙上蹤跡,慢慢遊走,「誰又能真的擁有一雙慧眼勘透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