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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石苞早知有這麼一天,郎君相忍,忍到王凌事畢,看太傅的情形要是趕到喪葬就不好了。得了準頭,石苞出來後便跟朱蘭奴不再客氣:

    「你已被桓家休了,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朱蘭奴出乎意料地沒跳腳,眼睛朝裡頭一瞥,幸災樂禍:「高平陵,太傅是裝病,現在裝不下去真病重了吧?」

    聽她出言不遜,石苞眼睛一沉,兩手抓她肩頭提溜起來不管她如何尖叫踢打,給拖到寢居,「咣」一腳踢開門,把人扔進去:

    「收拾你的東西!」

    說完,把門一合就聽裡頭稀里嘩啦好一陣打砸摔搶似的雜音傳了出來。

    跟朱蘭奴一道來的小婢子,一面觀察她神色,一面添油加醋數落桓府的不是。朱蘭奴也不管她,只吩咐她把東西全摔了,坐到梳妝檯前,把幾樣東西一收,那兩道極黑極濃的眉,神秘莫測橫著:

    「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說著,霍然起身咣地帶翻了杌子,將案上大青瓷使勁朝地上一摜,腳底翠色成千,朱蘭奴心曠神怡地命婢子帶上包裹志氣高揚地出了門。

    大門口下了階,她回頭,當日紅妝十里敲鑼打鼓的情形歷歷在目,朱蘭奴冷笑,啐了一口,翻個白眼給旁邊荷刀而立的石苞:

    「真可惜,太傅要是能再多撐幾年給你郎君鋪鋪路,後頭的事兒得順多了。你家太傅也是,非等到半隻腳都要踏棺材板了,才想著高平陵這一出。世事難料,我走了倒一身輕鬆,只擔心你家郎君,一著不慎全族覆亡啊!」

    石苞牙痒痒簡直想拎劍砍了她,強忍不發作,譏笑道:「我是沒見過鎮北將軍其人,不過見你倒終於明白了為何人人都說他是個得志小人,跋扈潑蠻,你也就是女人罷了,倘是個男人,墳頭草都該幾丈高了。也虧你爹死的早,否則,不知道這會北邙山夠不夠你朱氏一族用的。」

    朱蘭奴自負聰明機巧,一張嘴,任性妄為,此刻辯不過石苞氣得扭頭上車。

    臨行了,再次打簾刺他臉上:「北邙山還是留著給太傅一家吧,我家人丁單薄,桓家這上上下下幾百人,北邙山只怕真不夠用!」

    「娘的!」石苞忍不住罵人,心道,這樣的女人無論嫁到誰家裡去都是個禍害,不敬公婆,善妒多舌,唯恐天下不亂的嘴臉可不就是昔年鎮北將軍的做派?

    眉頭緊蹙,搞一肚子悶氣,又十分掛心太傅的病情,一路疾行往樵柯園來。半道上,見一柔弱身影立在花樹下似舉棋不定,正是嘉柔。

    石苞心裡不痛快,語氣就沖了:「姜姑娘,你要是有事找郎君,我勸你回去,郎君此刻沒閒情搭理你。」

    嘉柔麵皮薄,還沒說話,被他噎了回來。本就漾著桃花般色澤的臉頰倏地紅透,卻不放棄:「太傅的病是不是重了?」

    「姜姑娘,這不是你該打聽的。」石苞正色回她,抬腳就走,嘉柔的一顆心裡倒說不上是喜是憂,太傅若不在了,兄長就無需再擔憂什麼。可太傅若真不在了,他的親人又該是何等傷心?吳蜀兩國會不會趁此虛空大舉北上?

    見石苞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嘉柔怏怏往回走,不著意間,櫻花樹下突然閃出個人影,賊頭賊腦地把一封書函朝嘉柔手裡一塞,堆起個苦瓜臉:

    「郎君把我們女郎休啦,這是女郎臨走前寫給你的!」

    這個婢子,尋了如廁的藉口晚走,差事辦妥風一樣地離去了。

    嘉柔十分驚詫,看看書函,忙置於袖間匆匆回到寢居,連崔娘也屏退去了,說自己睏乏要歇息。

    信不長,一字一句撲進嘉柔眼中,她倏地攥緊了拳頭,心緒更加不定。天人交戰半晌,打定主意,還是過來找桓行簡。

    不想,剛把門一開,他人也正伸了手,兩人目光對上,嘉柔見他眼底郁青一片,只是那雙眸子依舊精神著。

    「想見我?」他好似還有心情同她玩笑,嘉柔一怔,朝後退了兩步,勉強笑笑,「是,我想去看看兄長,許久不見他,也不知道他可還好。」

    桓行簡不語,逕自越過她,朝榻上一坐,就瞧見一雙做好的白綾襪子工工整整疊放在篾籮上頭。

    嘉柔不禁望向他側影,有些發怔,那烏黑濃密的長睫微微朝下掠著,不言不語時,像極了一尊猜不透心思或是壓根就沒有心腸的塑像。可當他再回眸,眼睛裡那溫暖笑意自然流露時,嘉柔心口砰砰直跳,定了定神,忙上前把襪子一收,不知為何怕他不豫。

    他那目光便從她手上移到嘉柔臉上,淡淡一笑:「看來,不是給我做的。你姊姊不精女紅,我的鞋襪多出自於母親之手,可惜,她年歲漸長,日後給我做鞋襪的也只能是府里僕婦了。」

    不意他提到姊姊,嘉柔一顆心倏地跳到嗓子眼,兩隻眸子,頓時泛起春水般的柔波:「你還記得姊姊嗎?」

    桓行簡衣不解帶侍奉桓睦,又奔波公府,人看著格外清峭,倒才真正像一抹紅衰翠減的秋光。

    他斜對嘉柔,伸手在篾籮里挑出塊繡著迷迭香的帕子,一莖的綠葉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紫,栩栩如生,好似佳人身上馥郁的香氣就縈繞在鼻間。

    「我跟你姊姊,也曾舉案齊眉,但人心又怎會一成不變?男女之情上,我要的不多,可她能給的又太少,她驟然病逝,也許對我和她來說都是個解脫。」桓行簡平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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