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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先讓他父女進了後院,人走遠,桓行簡臉倏地一沉:「傳令下去,無論何時何地,沒有令牌不得隨意出城。」
石苞見這父女兩人安然無恙回來,一臉平靜,正納罕得不行,看桓行簡變臉,忙不迭應了。
壽春城事務處置得有條不紊,該收押廷尉的,悉數送往京師。桓睦人病情略見回頭,屋裡,煎藥來往的婢子、幕僚、諸將無一不輕手輕腳,連說話都只是壓在嗓子眼裡,唯恐驚動了太傅。
後院中,嘉柔坐在廊下,馬不停蹄地趕著手裡的這雙新鞋,穿針拈線,一雙手舞得人眼花繚亂。幾個小婢子湊上來,七嘴八舌的,紛紛請嘉柔得空教她們打絡子做香囊。嘉柔無奈一笑,手底不停:「我不能老住在壽春城。」
「女郎你是洛陽人?」婢子這些天發覺嘉柔是個極好相處的,也就大著膽子多嘴。
嘉柔出了片刻的神,抿唇搖首:「我祖籍山東,在洛陽住過,在涼州也住過,我也說不好自己現在到底算哪兒的人了。」
平心靜氣坐了半晌,新鞋做成,嘉柔將裙子上的線頭等輕輕拂開,拿著鞋,走到屋裡,案頭擺滿筆墨紙硯,姜修伏案記著什麼。
「父親,」嘉柔溫柔啟口,把鞋子微微一揚,姜修會意一轉身子兩條腿放了下來,見女兒款款蹲下,給他試鞋。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頂著烏黑濃密的發,人嬌嬌小小,姜修心裡頭一回湧起絲愧疚來,眼眶子欲濕。
「父親你走幾步,看看鬆緊。」嘉柔笑著站起來,不想,姜修卻只是靜靜凝視著她,忽傷感說道,「終究是我虧欠你太多了。」
嘉柔眼睫努力一眨,笑盈盈地攙姜修起來:「沒有呀,我好端端的,能吃能睡,父親虧欠我什麼了?」
父女兩人在這試鞋,外頭,桓行簡不知道站了多久,抬腳進來,是請兩人到前堂用飯的。
姜修人走在前頭,嘉柔被桓行簡一攔,她只好停住,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輕聲道:
「衛將軍沒傷害我父親,多謝。」
道謝別彆扭扭的,桓行簡看得發笑:「我以為你不肯跟著我,要跑,所以帶人去找你。」
嘉柔心裡一動,想到父親交待的話,猶豫道:「我聽說,公府里太傅提拔賢能,用才不拘,以安撫百姓為先務,太傅一定也是能聽進諫言的人,對嗎?」
「怎麼,柔兒也想入公府,博個功名?」桓行簡突然輕輕一笑,「你去趟淝水,琢磨出這麼大篇文章,想跟太傅諫言什麼?我替你轉達。」
嘉柔被他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捏緊帕子,還是抬起胸脯說了:「令狐愚和王凌,雖是罪人,可他們所治淮南一方的百姓畢竟安居樂業,曾有功於社稷。如今,既已伏誅,日後若是有人替他們收斂骸骨,還請太傅不要再怪罪。」
桓行簡似笑非笑,嘉柔清削的肩頭落入他的掌中,重重揉娑了下:「你要是替你父親求情,大可不必,我那日既給他鬆了綁,就不會對他怎麼樣。」
嘉柔卻搖頭:「不只是父親,到時大軍一走,尋常百姓或是他的門生故吏來祭拜也說不準。」
「哦,」桓行簡漫不經心應道,「那是後話,太傅就算有心,可要是有人暗中祭拜也管不著了。」
「衛將軍答應了?」嘉柔眼睛裡一亮,語帶欣喜,桓行簡彎指便沖她腦門狠狠一彈,彈得她鼻樑骨都跟著酸到底,眼淚嗆出來,捂住了額頭。
桓行簡笑著把她兩手一拿,低首垂眸,對著她額頭吹了吹氣:「下手重了?」
嘉柔相忍,勉強朝他展顏,心裡卻是如釋重負,轉念想這一戰未殃及百姓才是大幸。到時,壽春城裡,還像以往那樣大姑娘小媳婦來來往往,熱鬧非凡,最好不過了。
大軍要回洛陽,桓睦已不能騎馬,坐馬車先行。桓行簡命諸將把大軍一整合,這就準備拔營。
臨別,嘉柔萬分不舍,見姜修穿著自己新做的那雙鞋子,再忍不住,淚如珠玉:「父親囑咐我的事,我都記住了,這一別,不知道幾時再見,請父親一定珍重自己。」
說著,跪下認認真真給姜修叩首,悽惶被桓行簡扶起來,等看姜修依然騎著毛驢身穿舊衣像是悠遊又像是孤寂地走進晨曦之中,徒留背影,嘉柔腦袋一歪伏在桓行簡胸前嗚嗚哭了出來:
「我不想跟父親分開……」
桓行簡攬緊了她,柔聲撫慰:「別哭,我想法子讓你父親來洛陽,這樣你們父女就能常常相見了。」
嘉柔哀愁抬眸:「不會的,父親他說過洛陽是傷心地,母親就死在洛陽,他不會再回洛陽了。求衛將軍不要強行徵召,我不願父親違背心意。」
看她怎麼著都不成,像是無可奈何,桓行簡只好笑笑。
「你女孩家大了,總要嫁人,你父親心在萬里河山把你帶在身邊肯定諸多不便,」他指腹為她擦淚,「等人老了,漫遊不動了,那時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我一定帶你去探望他,嗯?」
行軍速度不慢,但太傅一路時好時壞,到了洛陽,府前張氏帶著一眾子女早在家門口前等得心急如焚,見車馬現身,忙命人圍上去把桓睦攙扶進寢居歇息。
「有驚無險,我日夜難眠為你父子二人不知擔憂多少。」張氏人果然憔悴幾分,然妝容不亂,銀白的髮髻梳的一絲不苟。
桓行簡知道母親素來鎮定,此刻,撩袍半跪她膝下,握住她手:「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母親,父親沒幾日能撐的了,征討王凌,已耗盡他最後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