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姜修緩緩搖首:「廟堂之高,我一介凡夫俗子既不知也就不便置喙。但府君待我有情,我自當還之,余者,同我毫無干係。」
不識好歹!石苞在身旁聽得清清楚楚,郎君這是有心給他個台階下,他倒蹬鼻子上臉了,心中忿忿,不覺按向了佩劍。
這一動作,落入嘉柔眼中看得頭皮都要炸開了,想到遼東的事,眼中忽閃過一抹恨意,雙臂一張,擋在姜修前面:
「衛將軍!你若殺我父親,就先殺了我!」
桓行簡像是嫌麻煩似的皺下眉,隨即展開,轉頭吩咐石苞:「給先生鬆綁。」
「郎君!」石苞直咬後槽牙,壓低了聲音,「這個姜修分明就是來挑釁滋事的,郎君這樣,如何立威?」
「少囉嗦。」桓行簡眼神一壓,晦暗得很,石苞無法只得憋著一股氣上前親自給姜修解開了繩子。
不料,姜修並不領情,連個「謝」字也無:「衛將軍,可否能讓某帶走府君的屍骨?某實在不忍心見他……」
「先生,」桓行簡冷硬地打斷了他,嘴角那抹笑意尚在,「我敬先生孤勇前來,非常人之舉,令狐愚得先生此心也算九泉有慰。不過,先生若一意孤行,恕我難能從命。我追隨太傅討賊而來,所下詔令,無不出自上意,發冢剖棺,正是因本案無律可依,引的《春秋》決獄。照齊崔杼故事,王凌、令狐愚罪宜如舊典,先生一定明白。我縱然對先生心存欽佩,但絕不能因私廢公忤逆君心,還請先生不要為難我。」
秋陽高照,正值晌午,秋老虎撲在人身上一片火辣辣的氣息。嘉柔鼻尖不知是熱還是緊張,沁了層薄汗,眸子因光亮微微眯著,濃密的睫毛上下相接,裡頭的情緒也掩住了許多。
「父親,各退一步吧。」她不安地勸道,唯恐眼前一線生機轉瞬即逝,姜修沉默有時,脫掉了外裳,走到棺木前不避臭味難擋半腐的屍骨,遮蓋上去。
嘉柔一顆心被擰得死緊,半分氣透不上來,臉色發白,再去看桓行簡,他正把視線從父親身上調到自己這來,目光糾纏,兩人都沒有說話。
一旁石苞早看的好不耐煩,桓行簡依然如故,對姜修道:「先生既來了,請入城一敘。」
千里河山,舊日城闕,都還在如昔的日影照耀之下,姜修抬頭看了看女牆上招搖的旌旗,林立的矛戈,果斷拒絕了:
「多謝,不過我與舊主相識一場,如今故人不在,就不入城叨擾了。」
桓行簡被拂了面,涵養極佳,帶笑頷首而已:「好,不強人所難,只是令愛在此,先生為骨柔親情也當一聚。」
嘉柔把兩隻期盼的眼朝姜修身上一定,姜修猶豫了下,城門下頭確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勉強跟桓行簡入了城。
物是人非,姜修一路看景一路沉默,先被帶到後院了。
父女倆剛離開,石苞嘆氣,對桓行簡此行不解:「郎君,即便是為了姜姑娘也不該這麼縱著姜修,這些名士,放蕩不羈最難管束。今日他已經壞了規矩,日後豈不是更張狂?」
桓行簡人在屏風後,窸窸窣窣地換掉沾染惡臭的衣裳,身影投在屏風,奇松張爪,石苞聽他低聲哼笑:
「他是名士,雖不在朝廷為官,可聲名在外,最易被人結交利用。令狐愚王凌待他,未必就是出於氣味相投赤誠真心,他今日來,不過是隨性而為,我怎好和他計較?再者,太傅是來討伐王凌,除卻王凌一案的牽連,不宜節外生枝。」
說到王凌案,石苞那雙眼轉得極快,靈光乍現,提道:「姜修剛說王凌是他故人,他人此刻也在壽春,這……屬下以為當給他個教訓,一收一放,這樣的人與其被他人用了去,郎君何不先收服了他?」
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當下,太傅人纏綿病榻,桓行簡併不願意多生事端,他略作考量,否決了石苞的提議:
「罷了,走,先去看看虞松庭審的如何了。」
壽春城的牢獄裡,已經黑壓壓羈押了一大批人,全是此案牽連者。長長的通道里,塵埃漂浮,光線晦暗,兩邊此起彼伏不住的哀嚎叫屈聲。桓行簡置若罔聞,在眾人的目視下逕自走到關押著令狐愚別駕單斌的地方,糠皮中,坐著個凌亂的人影,見了桓行簡,不為所動只是無所事事地在那繼續逗著地上的螞蟻。
「起來,衛將軍奉太傅口諭而來,有話問你。」守衛喝他。
單斌受了刑,衣衫襤褸,血跡斑斑,聽了這話慢條斯理拖著手銬腳銬把手中茅草一丟,端端正正坐直了,很是倨傲。
「令狐愚謀反了嗎?」
「沒有。」
無論問多少遍,單斌都這兩個字。桓行簡察覺到他聲音微微顫抖,想必是飲食供給不上,又受酷刑,牽累得聲音都拿不穩。
他莞爾,目中浮現出一絲讚賞:「錚錚鐵骨,青鬆氣節,你的府君有你這樣的幕僚也是幸事。可惜,你跟錯了人,替他也遮瞞不住。」
單斌激動起來,霍然起身,知道叛主的人就關押在隔壁,抓緊柵欄,眼目欲裂:「張康!你這老奴背叛辜負了使君,又害我等身死族滅,我就看你日後將來到了地下有何臉面見使君!」
鄰近張康聽得心裡一驚,也只能硬著頭皮由他破口大罵,轉念自我安慰道:我既有功,指不定要封侯的,不跟你死人計較。
痛快罵畢,單斌氣喘不休,誰都不再理會頹然一跌,望著糠皮底下怡然自得東溜西走的螞蟻唏噓道:「螻蟻雖小,仍得自由,使君,我單斌只能做到這一步啦,也不枉為人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