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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救援如何了?」他最關心這個,虞松里里外外浸了個透,沒迭及換,他人清瘦,活像只被暴雨澆遍的白鸛:「尚可,損失不大,就是新船被毀,都分散到其餘船隻上去了。」
桓行簡一邊褪去衣裳,一邊說:「這船不是試過水了麼?回去務必問責有司。」
血濕單衣,眉宇間驀地一蹙,只一瞬,卻把虞松看得呆住了,不錯眼地問:「郎君,你……受傷了?」
桓行簡面不改色,自己上藥,動作如行雲流水熟稔得很,所幸嘉柔刺得不算太深。他抬了臉,在明滅燭光間囑咐虞松:「不准說,尤其不能讓太傅知道,一點小傷,無礙。」
並未點明他怎麼受的傷,此間蹊蹺,虞松兩隻眼情不自禁朝他身後小榻上迅速掠了一眼,憂心忡忡,上前幫桓行簡纏了繃帶。
正纏著,石苞興興頭頭奔進來,一見這情形,正要張嘴詢問,桓行簡已波瀾不動地擋了回去:「去,到外頭守著誰也不准貿然進來,不許驚動太傅。」
包紮得很仔細,手停下,虞松暗自吁了口氣。兩人在燭光下低語了一陣,虞松出來,外頭雨勢已頹,石苞早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見他現身,扯著他袖子急問:「怎麼回事?」
虞松苦笑搖首:「我也不知道,只看見郎君跳下水救人,等上來,就受傷了。」
石苞那雙眼在虞松臉上轉了兩轉,雖有疑竇,卻不點破,抬頭看船艙里燈火已上,不便進去,就在外頭守著了。
眸子一眯,嘉柔像是禁不住燭光的刺眼,她醒了。頭昏腦漲撐著坐起,看到的就是桓行簡於案前的背影。
像是心有感應,他回頭,臉色略蒼白地看向嘉柔,眸光微動,看她要下榻起身阻止了,給她斟杯茶遞過去,微蹙了下眉頭。
「我怎麼在這裡?」她迷迷糊糊的,恍如一夢,摸摸乾燥柔軟的被褥,繡枕里置放著香囊,是裊裊的迷迭香,催人好眠。
桓行簡失笑道:「不想在這裡?那我把你扔河裡餵魚好了。」
一撫衣襟,嘉柔才發覺換掉了,原不是夢。她攬了攬被角,有點猶疑:「是衛將軍把我撈上來的?」
「不然呢?」
「那我的衣裳……」嘉柔難堪瞄他,抿唇不語了。
「自然是我換的,你身上我哪裡沒見過?」他嗤笑兩聲,「那種關頭,即便不是我也該性命要緊。」
桓行簡沒提她受驚胡亂出刀的事,她既醒了,命人送熱的飯菜進來,說道:「將就吃,不比府里。」
嘉柔沉默了片刻,輕聲跟他道謝,用飯時,桓行簡少有的不言不語。這一路,大船行駛得飛快,兩岸風光跟著倒退得飛快。他這人一肚子的學問,天文、地理、名物信手拈來,一張嘴,不知道有多少典故。
覷他幾眼,嘉柔覺得不大對勁,抬頭欲言又止,最終,把那些話又忍了下去。
天亮後,大軍抵達百尺堰。當下,就地駐紮在此,落花紅冷,隔河相望,壽春城遙遙在目。蘆風作雨,鴻影遠度,淮南大地悄然換了秋意塵世。
遠遠望過來,則是旌旗蔽日,軍帳連綿,洛陽城中的中軍悉數調出,另外,桓睦又命豫州刺史毋純、青徐都督胡遵同時出兵,嚴陣以待,互為犄角,將地勢低洼的壽春城徹底圍成了個插翅難飛的處境。
壽春城裡,王凌得了消息噌地從榻上爬起,襪子也沒穿,赤著腳奔出來相看。
「太尉,太傅帶著大軍就陳兵在百尺堰,只要過了河,壽春城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舍人急的滿頭汗,轉悠一圈,守城的人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王凌腳下一跌,幾乎坐到地上去,扶住門框,穩了穩心神:「不對,陛下的特赦詔令既然都下了,他帶大軍來做什麼?」
大勢已去,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驀然驚醒,東奔吳國不可能,以當下的兵力跟桓睦的洛陽中軍硬碰根本就是以卵擊石。人心躁動,王凌把一切雜音都摒去了,只帶著貼身舍人,上了壽春女牆。
往昔崢嶸,彈指一揮間。據要地,擁強兵,屯田修渠,勸課農桑,多難之世,猶聞雞鳴。王凌望著天蒙蒙亮就在田間勞作的農夫,數聲清笛傳來,原有小牧童正在黃牛背上悠然吹奏--這正是他苦心經營的壽春城啊,凝神良久,終於把視線調轉回來,對舍人道:
「我叔父曾刺殺董卓,為除國賊,太原王氏遭滅門之禍。昔日年少,逾牆得脫,後亡命故里,又遇事獲罪,得太、祖徵辟,就此戎馬一生奔波於沙場之間,雖功勳加身,不想一日深陷囹圄。唯一掛懷者,不過壽春城百姓,不忍多年心血毀於戰火,你去備筆墨,我打算負荊請罪而出,求得太傅原諒。」
舍人見他七十九高齡,鬚髮皆白,本該頤養天年的歲數還要負恥忍辱,眼圈一紅,哽著喉嚨眼答應了聲。
中軍大帳里,桓睦已難能起身,離了洛陽,奔襲千里,他靜靜坐在那裡耳朵依舊靈敏,外頭腳步聲急而不亂,有人高聲報導:
「王凌的主薄求見!」
主薄孤身前來,畢恭畢敬,捧著朝廷當初給王凌的印綬、節鉞以及一封書函,行到帳前,見此氣勢已經是心焦如焚。
帳子撩起,主簿屏氣斂眉進去,匍匐一跪,將手中所有呈上:「下官拜見太傅,太尉命下官先一步而來,他隨後當親自請罪。」
有身影在頭頂似乎一過,將東西接過去,給桓睦看,他淡淡瞥了一眼,問:「王彥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