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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表文快馬加鞭送到洛陽,再遞到太極殿上天子的案頭,不過一日。小皇帝看王凌的意思是要跟吳人開戰,軍國大事,不能裁決,只得先回了太后。太后把上表一丟,眼波盪開:

    「茲事體大,陛下這事應該去問太傅,誰知道吳國是個什麼情形,這仗該不該打,也只有太傅最清楚了。」

    桓睦稱病不朝,小皇帝只好親自上門去徵詢,他一來,府前照例黑壓壓站了一群恭候聖駕。這不是小皇帝第一次來,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半輪紅湛湛的艷陽躍出山頭,照在小皇帝因發育而生出的毛茸茸鬍鬚上,染遍金光,他青澀猶存,在太傅的園子外打量了片刻,才抬腳進去。

    表文看完,桓睦當即否決了王凌的提議:「陛下,臣聽聞吳主每況愈下,此舉不過為防禦。伐吳不是不可,但絕非此時,太尉如此冒進要倉促舉兵進攻於朝廷半點益處也無。」

    「那太傅的意思,是不可行了?」小皇帝在這上頭毫無經驗,可王凌是宿將,他的提議,讓小皇帝一時犯難拿不定主意。見桓睦利索回絕,更是茫然,帝國僅存的兩員老將誰是誰非,他決斷不出,只能含糊其辭順水推舟說了:

    「既然如此,就按太傅說的朕會駁了他,不給虎符。」

    桓睦在小皇帝那張舉棋不定又無可奈何的臉上一轉,咳著說:「臣雖老朽,但絕不敢在軍國大計上敷衍塞責。」

    小皇帝下意識忙安撫道:「朕信太傅,伐吳本就當慎之又慎,朕也不敢妄行以至斷送先人基業。」

    如此一來,王凌在壽春難免抑鬱,不肯再等,立刻遣將軍楊宏同兗州新刺史黃華聯絡上,告知欲立楚王行廢立之事。

    兗州,刺史府里黃華接待了楊宏,聽人把來意一說,心頭緊了下,面上卻不急不躁,一時間,不說應,也不說不應,而是將盞熱茶塞到他手中。那張臉上,是個十二分憂心的模樣。

    「將軍,這件事,」黃華傾身點了點几案,「還請將軍細想,天子雖幼弱,可那是先帝名正言順的皇嗣,楚王是陛下的叔祖,怎麼著也輪不到楚王繼承大統罷?太尉他若是不滿太傅專權,該討伐太傅才是,怎麼打出的是個廢立名號呢?這裡頭,是否存在私心也未可知啊!」

    楊宏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猶疑,被黃華敏銳捕捉,於是,將他手一執,懇切道:「將軍,凡舉大事,應本人情。大將軍劉融等人是驕奢失民,太傅撥亂反正,雖天下名士減半,可在洛陽城裡選賢任能,體恤百姓,加上他父子手握中軍大權,太尉欲以地方抗衡中樞,一來兵力是否能調動尚且未知,二來師出有名名卻不正,你我不過人輕官微,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險,實不可取啊!」

    一席話,說的楊宏心緒大亂,煎熬半晌,一咬牙打定了主意。兩人來到案前,一人研墨,一人抻紙,就著燭火迅速將太尉王凌謀事寫就按上手印,又落款姓名,連夜加急送往了洛陽。

    馬蹄子聲驚破黎明曙光,天色微醺,幾點星光猶擁殘月,桓府大門就被拍得震天響。很快,一抹身影閃進了深庭朱戶。

    太傅咳了一夜,當桓行簡把書函念與他聽後,他氣喘不已,兩隻眼,停在遒勁八字上,慢悠悠吟出:

    「肅清萬里,總齊八荒。」

    英雄遲暮,人間亦是不許見白頭,桓睦咳得眼眶濕潤,入秋以來,他總是能敏感察覺到那份涼,像是自詩三百里隨意就拎出來的那麼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清冷得很。

    手底,摩挲著棋子,桓睦示意桓行簡放下書函,「你看下一步該如何走?」

    幾番迂迴,桓行簡終於把黑子大軍壓上,手指一落,從容道:「太傅大可不動聲色,直搗壽春。」

    一局既了,桓睦哼笑著把棋枰一推:「你贏了,子元。」

    「太傅……」桓行簡將棋子慢慢收好,擰眉望進父親深沉的雙眸里,桓睦把頭一點,「我說過了,此行務必親征你隨我去,無需多言!」

    天井中,一樹的木芙蓉悄然而綻,似有若無的清香,瀰漫在庭院當中。桓行簡從屋中出來,夜風頓時竄上臉面,一陣輕寒。

    新房裡,朱蘭奴正在盤問戰戰兢兢的小婢女,他立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

    「我又不吃人,他把他的心頭肉弄公府去做什麼?按我的吩咐,明日把人接回來,我定拿她當親妹妹待。」

    「奴不敢,此事要先回……」

    啪啦一聲,又是什麼器物跌了,碎冰一般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里格外突兀。

    他沉思片刻,命石苞將絕影牽來,疾馳到公府,裹挾著秋寒進了嘉柔的屋子。門開合之間,燭火也跟著晃了一晃,嘉柔未睡,正一筆一筆點染案上的野菊,正是北邙山最常見的風中物。

    本一室寧靜,桓行簡那冷如刀鋒的眉頭一動,刺破了這份寧靜:「去校場再練練你的馬術。」

    嘉柔吃驚抬眸,他人靠近,那股清涼氣息也隨之而來,她視線上移,看著他的眼睛:

    「衛將軍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他逕自把她從案頭拉起,手微涼,嘉柔下意識就想縮回去,被握緊了:「我剛才的囑咐,你聽見沒有?」

    不知怎的,嘉柔只覺這人莫名其妙,眉眼一彎,噗嗤笑了:「這麼晚,黑燈瞎火為何要我去練馬術?」

    「不是此刻,」桓行簡一怔,被她傻裡傻氣的問話惹的也是一笑,「你在這裡住得悶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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