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一席話,把嘉柔說的唇都要咬爛了,眼淚不覺淌到了下頜上,搖搖欲墜,桓行簡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伸手把那滴淚抹了,促狹問她:
「是嫁我好些,還是嫁他好些?」
嘉柔哪裡心思再理會這些,人呆呆的,桓行簡便不再逗她,淡淡一轉:「不過,你不用害怕了,劉融一黨謀逆,廷尉收押了給他送先帝才人的小黃門,小黃門已經供出劉融欲圖謀神器的罪行。」這語氣,分明是不拿她當外人,輕描淡寫地說出。嘉柔怔住,這半晌一顆心上上下下數回,腦子裡轟得一炸,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是:
「那征西將軍呢?他絕不是亂黨!」
第37章 高平陵(4)
桓行簡眸子半眯,笑道:「你掛心的人真不少。」
一張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嘉柔小心覷他,說道:「我並不是信口胡謅,征西將軍遠在長安,洛陽的事,他怎麼會知道呢?」心裡頭有些疑惑,探究的目光朝桓行簡臉上一溜,愈發難解:大將軍權勢熏天,又是託孤重臣,都督中外諸軍事的人怎麼會突然以謀逆的罪名下了廷尉?
「你好奇什麼?」桓行簡臉上一團水霧,眉眼鋒銳,看嘉柔神情,倒坦率跟她說了,「劉融自輔政以來,毀制妄為,任人唯親,一日比一日更甚,他這種人於國家半點益處也無,惹的天怒人怨,是自取其咎。」
嘉柔大約聽明白了,可依舊存疑,但她並不關心劉融日後如何,一臉的諱莫如深--天下誰不知大將軍是征西將軍的表兄,關係親厚呀?
「牽扯不到太初,你不用總盯著我了。」桓行簡彎起手指,冷不丁朝她額頭彈去,嘉柔捂住了,秀眉皺起,心中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擔憂。
這消息如果傳到長安,兄長會怎麼想?
「你一顆心,活著的死了的都惦記著,不累麼?」
嘉柔搖了搖頭:「他們都很好,我自然惦記他們。」
桓行簡不以為然:「太初待你,有幾分兄妹之情,至於蕭弼,你都沒嫁到他家裡去,你怎麼知道他很好?」
出神片刻,嘉柔心緒千迴百轉:「那天,蕭輔嗣告訴我,他若能活,定會好好待我。長這麼大,除了親人,只有他對我說這樣的話,不知為何,我信他能做到。」
那雙眼,清澈堅定,桓行簡注視著她目光動了動,忽然一笑:「他能做到什麼?他拿什麼對你好?他這個人,才高歸才高,人情世故一竅不通,身子又弱,沉湎老莊不能自拔。也許,他所注的典籍文章,可不朽,但想對你好只怕有心無力。柔兒,你要記住,有些人來這世上註定是匆匆過客,只為留下點什麼,好似流星,閃耀一瞬,不是來過尋常紅塵日子的,蕭弼正是這樣的少年人。」
這話十分稀奇,嘉柔聽得入神,仔細咂摸著這箇中道理,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看看桓行簡,不由問他:
「那什麼人是來過尋常紅塵日子的?」
「你呀,」桓行簡笑著搖了搖她下巴,「讀讀書,繡繡花,對萬事萬物都有情又好奇,不會只沉湎一樣人事。你這樣的小姑娘,大概能活百歲。」
說的嘉柔頗難為情,還是搖首:「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也有我的憂愁。」
「愁嫁好郎君是不是?」他又逗她,嘉柔不想往下扯連忙岔開,「郎君來世上是為什麼?」
「我?」桓行簡淡淡笑了,「我是個男人,不過為建功立業,」他目光放遠,不知想到了什麼,「我未能生在父輩那個時代,英雄競技,龍爭虎鬥,好一場風起雲湧的大戲,終究是落幕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人只艷羨英雄,可不見百姓白骨。小民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從來必可輕,奈何望欲平。」嘉柔似乎並不認同,把漢末的民謠一誦,繼續道,「我來洛陽時,從長安過,看到漢家宮闕殘址,很是感慨。」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桓行簡微微一笑,「你看,魏武一代雄主不正是心憂天下興亡百姓疾苦的嗎?你小姑娘家,可曾見過洛陽城殘破不堪山河狼藉的模樣?你今日見到的銅駝街,熙熙攘攘,歡情笑語,正是萬骨枯換來的,這避無可避。戰,是為了停止干戈,能聽懂嗎?」
嘉柔靦腆一笑,輕輕頷首,心裡想的卻是不知日後能統一這天下的人是誰哩?正想著,桓行簡從桶中起身,嘉柔忙不迭躲開了,他身上水汽半干不乾的,一把逮住她,兩人滾做一團,倒在帳子裡。
熬了這兩日,疲憊不堪,身上那根弦不知繃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此刻,只摟緊了嘉柔不讓她亂動:「我得睡上一覺,你最好一點動靜都不要出。」
方才掙扎時,青絲攮了一嘴,嘉柔不想招惹他老老實實不再動彈。等聽到他呼吸平穩,稍稍抬眸,見桓行簡那兩道長眉也舒展了開來,這才把嘴裡的頭髮輕輕吐出來。
柳顰花困,外頭日影從雲彩里掙脫出來,透過窗欞,灑了薄薄的一層暖意。嘉柔兩眼惺忪,不知怎的覺得睡意沉沉撐不住也就闔上了眼皮。
再醒時,身旁桓行簡依舊睡意深濃,她往他臉上瞧了一瞧:原來睡著了倒像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一點不叫人害怕。
她慢慢把他胳膊拿開,輕手輕腳下來,提起自己的一雙鳳履,走到廊下坐在杌子上穿了。
廊下跌碎的瓶子,早被清掃乾淨。只余繡到一半的花繃子還扔在那,嘉柔重新拾起,穿針走線,往那隻玲瓏的小黃鶯上補金燦燦的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