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嘉柔腳步微微一頓,繼續朝前走了。

    回到園子,果真,一眾人伺候她洗漱更衣,衣裳是拿干艾葉熏過的。捏著鼻子服下碗湯藥,嘉柔叫苦,崔娘緊跟著讓她用蜂蜜水漱了口,又朝嘴裡一塞蜜餞海棠,壓在舌下。嘉柔安靜無比地坐在窗前,輕撫手底白紙黑字,出神無語了。

    三五日後,大將軍劉融撤軍的消息傳回洛陽。這一役,孤軍深入,補給不足,退兵時被蜀將截在險要之地,苦戰逃脫,好不狼狽。可大軍尚未抵達洛陽,劉融的上表已經先飛帝京。

    雍州刺史郭淮擅自退兵,軍心渙散,既為先鋒,臨陣脫逃,當懲戒云云,又提征蜀將軍桓行懋督戰不力,意在言外。

    太極殿上再次爭執不休,小皇帝被吵得頭昏腦漲,目光四尋,落到楊宴等人身上略不耐煩道:

    「王師無功而返,自然當有人擔責,郭淮既未得征西將軍之命,不戰而走,再領關西如何服眾呢?」

    楊宴持笏出列答道:「刺史守關多載,外征寇虜,內綏民夷,這次雖有過,功過相抵,陛下略作懲戒即可。」

    小皇帝眼珠子咕嚕嚕一轉,也頗是心煩:「功是功,過是過,什麼叫功過相抵?」一面厭惡大將軍等當初力主伐蜀如今徒損兵馬輜重,關中怨聲載道;一面又懷疑郭淮等西北諸將壓根調度不動,兩下生疑,好不窒悶。

    等下了朝,來給太后請安時主動提起伐蜀一事,太后鳳眸閃動,手底卻慢條斯理裁剪著斜冗花枝,朝二尺高的瓶子裡一插,說道:

    「陛下,依我看刺史退兵倒及時,不退等著蜀軍截殺嗎?我雖是婦人,沒上過戰場,卻也猜形勢千變萬化需為將者慧眼裁奪。不過,刺史和征蜀將軍既然都有過,陛下貶他們的官也無可厚非,只是當初力主伐蜀的洛陽令李勝要怎麼處置?他這一回,既被闢作征西長史判斷錯誤,是不是也該受罰?」

    小皇帝日漸成長,心事多了起來,面對太后,既非生母唯恐她後宮干政多有提防。這時,話不願說盡,含糊一帶而過,太后乜過來一眼:

    「朝堂上,大臣們都怎麼說?」

    「他們說什麼的都有,母后也知道,太極殿上動輒你一言我一語跟銅駝街上買賣人似的。你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小皇帝暗道吵鬧時當真一點世家風範都沒了,都烏雞眼一般。

    唯獨中書令李豐幾個,默不作聲,但笑不語從來都是模稜兩可的情態,小皇帝默默觀察著這些人,心頭惘惘。

    偌大的太極殿上,人雖多,卻更像空無一人。

    這個時候,尚書郎衛會告假不出,不管大軍幾時抵京,也不管此戰事後賞罰已經引得朝野譁然,他只關心蕭弼的葬禮。

    蕭弼死在新植的櫻花樹下,第一年抽芽,婢子找到他時人已經闔目而去。衛府里,散騎常侍衛毓因上書進諫惹怒大將軍,被貶侍中,離開京師,拜魏郡太守。衛會沒什麼話跟兄長說,一人接到喪報,在家中獨坐良久,冷冰冰的手指在案上一划拉,最終起身走了出來。

    喪禮上,他至始至終只是紅著眼,當真一滴眼淚未流。倒是楊宴,涕淚直淌,因蕭弼是年少成名的人物,清談座主,前來送葬的不在少數。當然,這在家家有位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的洛陽城裡不算什麼,在場眾人無一不是看慣生死的。

    桓行簡同桓行懋、虞松皆在,山野勃發,四季輪轉,北邙山上又是一度芳草青青。他們這些人,來往北邙似乎成了常事。

    那邊,楊宴的痛哭之聲實在矚目,桓行簡眸光微微一動,瞥他幾眼,轉頭對桓行懋說道:「輔嗣早走這一步,未必不是好事。」

    桓行懋亦在悵惘間,並未聽懂,兀自道:「楊宴同他,亦師亦友,輔嗣期許的黃門再不用掛懷了。」

    他走過去,安撫了一番衛會:「我知道輔嗣生前善投壺,解音律,你二人脾性相合是難得知交,士季不要傷心太過。」

    衛會心平氣和:「子上看我,哪裡是傷心太過了?」反倒讓桓行懋略覺尷尬,仔細瞧了瞧他,若在往日,兩人指不定互相奚落取笑一通,此刻,實不相宜。

    「留在你家中的那個女郎,要另擇佳婿了吧?」衛會冷漠說道,「她要真是有情人,至少替輔嗣也守三個月熱孝再定親。」

    也不管桓行懋面露難色,只管說道:「你告訴她,輔嗣的棺中除卻放老莊,便是一朵幹了的玉翎管和一方羅帕。他這人向來當憂則憂,遇喜則喜,從未因注老莊善談玄而標榜過憂樂兩忘,也不想什麼所謂超世遺物,嬉笑怒罵,最是大性大情之人,你問她,為這樣的人守三月孝多不多?」

    可是,這分明就是在難為人吶,即便定親,但尚未過門要人守孝是什麼道理?桓行懋心裡把衛會腹誹了一遍,暗道我哪裡能當家作主,你來為難我。

    「要我說?我怎麼方便跟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這個?就是我父母都不好開這個口,你自己同姜姑娘說,她本就因長嫂離世暫陪阿媛寄居於我家中,如今逢此事,難道要我們逼著她,你務必替蕭輔嗣守孝三月方能再議親事?」桓行懋索性拒絕,「喪禮說此事,也不太合適,回頭你再斟酌斟酌吧。」

    兩人言語,悉數落到桓行簡耳中,他不發一詞,幾時離開的北邙山竟連桓行懋、虞松也未留意。

    逕自來到校場,見石苞在旁正操練人馬,人雖不多,可聲勢浩浩,不過五六百人的隊伍馬蹄子甩的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