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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桓行簡回望於他,面上並無半分驚愕,動也不動:「我剛才說的夠清楚了,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過多解釋。你要是非覺得我害死了同床共枕八年,為我生兒育女的髮妻,那你就去告訴大將軍,我父親如今早軍印上交,大權不在,我也不過就是個禁軍長官,征西將軍和大將軍要收拾桓家,易如反掌有些誇大了,綽綽有餘總是夠的。」
「你……」夏侯至一副進退失據的模樣,忽然,一拳帶風衝著桓行簡而去,他也不躲,往後踉蹌了兩步,跌坐於地,兩手撐在了身後。
「縱然不是你害她,可清商為何會鬱結於心?你對她,多有虧欠因為我知道你桓行簡根本就不是長情之人!」夏侯至俯下身來,又要將他拎起,桓行簡轉頭吐了口帶血唾液,眸子極冷:
「你是在怨我嗎?她為何鬱結於心你是不是應該去問你的表兄?」
「問我表兄?」夏侯至君子作色,亦如雷霆,「你我心知肚明,改制之事,是要割如你河內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身上的肉,所以太傅敷衍我。再有,洛陽城經戰火紛紛,該不該重修?先帝年間那些不斷上表稱所謂大興宮室的老臣們,哪一個家裡不是莊園無數,良田萬頃?豪族與朝廷爭利,與百姓爭利,終先帝一朝,愈演愈烈,你心裡不清楚嗎?你若是大將軍,宗室仰仗,你桓行簡又會如何行事?!」
句句帶刀,字字見血,兩人皆都忘記了上一次這樣毫無顧忌推心置腹說話是什麼時候了。桓行簡始終壓著情緒,漠然道:
「你跟我吼什麼?我從未臧否過你改制之事,什麼叫我河內桓氏一般的豪族世家,論家世,夏侯不是本朝第一望族?你家裡沒有莊園還是沒有良田?正始改制,改的都是別人家,你是不是也心知肚明?歷朝歷代,改制都不是易事,操之過急,朝令夕改,聖人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征西將軍,你以為呢?」
兩人目光糾纏,誰也不退一分。許久,夏侯至慢慢鬆開他的衣領,神色黯然:「我從未忘記過年少時立下的志向,縱然玉有微瑕,來日方長,可雕可琢。」
桓行簡拿手背擦了下嘴角,一道紅痕,赫然躍上,心底冷嗤而已。
「舅舅!」阿媛忽然從靈堂外跑了進來,本都走了,走到一半忽然掙脫了嘉柔的手往回跑。嘉柔無奈,只能在後頭追她,兩人到了跟前,聽見的正是肉身搏鬥之聲。
「舅舅,別打我父親!」阿媛闖進來,驚恐地護在桓行簡胸前,哭道,「今日大將軍來想殺父親,舅舅不知道嗎?我已沒了母親,難道舅舅要看我再沒了父親嗎?」
童言無忌,夏侯至又驚又痛,略顯茫然問阿媛:「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是我自己看到的,今日他們要逼父親承認母親是他害死的……」阿媛嗚嗚地哭,回身摟住了桓行簡,小臉卻別了過來,看夏侯至,「求舅舅不要讓大將軍殺我父親,母親是病死的,不是父親害死的,我知道她病得很重連我也不大想見,是沒精神照料我了!」
夏侯至聞言淚如雨下,視線模糊,看著妹妹留下的唯一至親骨肉哽咽點頭:「好,舅舅答應你,不會有人傷害你的父親,不會。」
語落,阿媛敏捷地從桓行簡懷裡起身,走了兩步,鄭重其事地跪倒對夏侯至叩了三叩:「多謝舅舅。」
夏侯至不由蹲下緊緊地摟住了阿媛,一時無言,唯有不斷摩挲她的小巧髮髻。他再次同桓行簡對上了目光,桓行簡嶙峋孤坐,神情寡淡,雙唇因連日苦熬已經脫皮,只有下頜那依舊是一道流暢緊繃的線條。
這讓他在重重疑慮中,不得不放棄一些念頭。
靈堂外,嘉柔聽到阿媛那幾句,猶遭雷擊,忽然意識到阿媛年紀這樣小,已經沒了母親。是啊,難道還要她再失去父親嗎?嘉柔懂那千般滋味,她心裡苦澀極了,怯怯朝裡頭看了一眼,昏黃燈光下,夏侯妙的棺木靜默無聲地置放在那兒,好似質問,又好似徵詢。不,嘉柔痴痴地想,姊姊最可親可敬她一定不想看到兄長和夫君有如此齟齬。
嘉柔心急急地跳,她斷不肯輕易去篤定說一件自己無法確認的事。當日畫室的一幕幕,竟如玄意,困死在胸中。外面,道旁兩邊一盞盞的白燈籠延伸到目光盡頭,曲折一合,全都氤氳到如墨潑灑般的夜色裡頭去了。寒風刺臉,浮光掠影,把她穿著喪服的纖薄身段勾勒得別有淒艷。
聽裡面阿媛忽然叫了聲「柔姨」,嘉柔猛地回神,呼吸不穩,哈出一團白霧搓了下冰冷的手垂首進來了。
長明燈重新擺放端正,她跪在那兒,往裡添了些紙錢,火焰一亮,照的她秀致面龐跟著紅潤兩分。
「夜裡寒氣太重,柔兒,你不必守靈,帶阿媛回去歇息。」夏侯至整頓下思緒,溫聲說道,嘉柔慢慢半抬了目光,搖搖頭,「兄長,就讓我再陪陪姊姊吧。」
說著,察覺到桓行簡那道不濃不淡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嘉柔一個寒噤,佯裝不知,擁著阿媛在蒲墊上坐到半夜,兩個人都睏倦到極點,碰著頭的打瞌睡。
桓行簡同夏侯至卻都各自清醒著,再無交談,只時不常地往燈里添酒,斷續燒著紙錢,空氣中儘是悲哀飛塵的味道。
因為冷,嘉柔迷糊著眼朝身上蓋的被褥里拱了一拱,朦朧間,聽一道低啞的聲音近在眼前:「別硬撐了,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