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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人都是孤單的,又何止你一人?你有姊姊,你跟她夫妻作伴就不孤單了。」
桓行簡淡漠一笑,不再贅言,起身慢條斯理把衣裳穿戴完畢,走出房門,在自家相熟的府邸里冷靜而行,來到父母居所,叩了叩門,提步進去了。
洛陽城的冬日乾燥清冷,積雪化盡,北風迭起,宮城門外守衛呼哈著白氣,眉毛上都掛了層白霜。眼下時令,是一日比一日刮骨的寒。
少府監王觀正攔了材官張達,花白眉毛極長,一抖一抖的:「張子通,我有話問你,紫檀五年才長一輪,百年不壞,是先帝造殿最喜愛的木材。再有烏木,波斯國運來的,走了萬里黃沙路,世以為珍木。昨日,我清查府庫,發現冊薄上記數不對,這是你的職責,怎麼回事?!」
眼前老頭,是跟著魏武起家的正經文學椽,為人清正,聲望頗高。張達哪裡敢跟他扯皮,苦著個臉,嘟嘟囔囔沒個正經回話。
王觀怎能看慣他這副打哈哈的做派,厲聲道:「你若是不說,我這就上表革了你的職!」
「少府監!」張達忙攔下這個倔老頭子,肩頭一垮,沮喪道:「下官實在有下官的難處,這正是大將軍授意,他要造園子,便吩咐下官從少府里挪用,下官實在是不敢違命啊!」
王觀登時拉下了臉,鬍子一撅,果決說:「全部造冊,木材必須歸還宮中,大將軍也不行!」
張達見他意志堅定,說一不二,反倒好心勸了起來:「少府監這是何必呢?如此較真,少府監如今已年逾六旬何不……」
「不必多言,收起你的那一套我不愛聽,我體諒你官小為難,余者,休得囉嗦!」
既有端倪,王觀多留了個心眼,當即又命人去了尚方御府內去驗查金玉珠翠、綺羅緞匹等珍奇器物。果然,回來復命說大將軍曾借用許多,卻不曾歸還。
王觀為此召集眾屬官要守法行事,再不准外借。
兩件事趕到一起去,消息飛快,傳到大將軍府邸。劉融與司隸校尉畢軌、吏部尚書楊宴正把酒酣飲,得了風聲,一臉的不快,畢軌把轉著酒杯笑道:
「他一個半隻腳在土裡埋的老頭子,無須煩惱,只尋個過錯打發了他轉到太僕的位子上去,替陛下管馬去,看他還多不多事?」
聽得劉融先是一頓,繼而拍腿哈哈大笑。楊宴聽了,略覺不妥,心道未免太急了些也太明顯,需找個曲折之法……
思緒未開,外頭急匆匆飛入一人來,氣喘吁吁道:
「大將軍,府外有人報喪!」
幾人面面相覷,俱是一愣,楊宴忙問:「何人?」
「是太傅家裡……」家僕一頭的汗,嗓子冒煙,喝風喝得發乾直癢。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劉融眼睛倏地一睜,幾要拍案而起,卻聽家僕使勁咽了口唾沫繼續說:
「是太傅家裡遣人來報喪,征西將軍的妹妹,歿了!」
第26章 蒿里地(3)
嘉柔病了兩日,庭院深深,風從小小的園子裡過,竹葉蕭颯,夜裡天河亮得清明,只剩孤寂的冷星俯瞰人間。
渾渾噩噩間,等她覺得身子好不易輕了些,被哭聲驚醒。見婢子們一個個諱莫如深的神情,又都換上了一身縞素,心裡直跳,喊來崔娘,望著崔娘那雙通紅的眼,猶豫問:
「崔娘,是太傅不好了嗎?」
崔娘早料到會有此問,瞞是瞞不住的,坐到榻邊,深深吸上一口氣來,攥了嘉柔的手:
「好柔兒,你聽我說,你可千萬要撐住了,不是太傅,是……」
嘉柔夢囈般地望著她那張欲說不說的臉,陡然意識到什麼,心底有鉛似的東西急遽往下沉墜。愣怔片刻,只把腦袋慢慢地搖了又搖,不肯相信,一張嘴劇烈地翕動起來,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崔娘看她這副情狀,唯恐她被魘住了,一手摟過,急的在嘉柔背上撫了再撫:「柔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生死不由人,這生老病死的你得學著……」想自己一把年紀未必能看的開,何況她這麼一個小小的人兒呢,便轉口道,「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場,興許能好受點兒。」
「不,」嘉柔猛地掙紮起來,赤著腳,只穿了貼身小衣從床上跳下來,直往外奔去,唬得崔娘忙喊人將嘉柔攔下。
把人弄回來,崔娘心急如焚邊給她穿衣套襪,邊說道:「府里忙成一團,你又病這幾日,剛好些,自己的身子可不能大意呀。再有,再傷心難過咱們終究是外人,太傅一家子才是正經喪痛,柔兒你莫要給添亂,懂嗎?等征西將軍回來奔喪啊,看能不能搬出去,只等日子一到,我柔兒出嫁跟蕭家的小郎君和和美美……」
說著,暗瞥嘉柔的神色,心裡煎熬地簡直沒法說,她略懂醫理,時不常地趁人熟睡替嘉柔把脈,一顆心,七上八下。如今,只盼著寒冬快過,春暖花綻,到時柔兒過的另一般神仙日子,歸竹窗下,弄筆案前……
嘉柔魂不守舍聽著,忽站起身,人朝綾被裡一趴,臉埋進去,嗚嗚咽咽像負傷的小獸悲鳴不已。
纖弱肩頭一聳一聳的,不肯放開來哭。直到兩個眼皮又酸又澀,她人往靈堂來,臨近了,在一片哀泣里心口跳得迅疾,步子再挪不動。
滿世界的白,層層疊疊,喪幡飛舞,到此刻夏侯妙只是由桓行簡親自給換了衣裳,口塞玉器,並未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