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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子元……」夏侯妙又哀哀地喊了他一聲,看他那張英俊熟悉的面龐,意動不止,忽摟住他脖頸,伏在肩頭,「你也替我和阿媛想一想,我知道,你自浮華案後跟兄長尚書他們不覺疏遠了,我知道浮華案對你而言,太不公了。可那是先帝朝的旨意,你要清楚,跟兄長表兄尚書這些人並無干係的,尤其兄長,他從來對你毫無芥蒂,你真的不清楚嗎?」
桓行簡被她勒得緊,她從沒這麼大力氣擁抱過自己,那股勁兒,生怕他消失了似的。
「清商,」任由她抱了自己一會兒,桓行簡那張臉上絲毫表情沒有,冷冷清清,一手慢慢撫上她脊背,「好了,你每天真的是憂思太甚,剛才不還是說覺得一切都很好嗎?」
「不好!」夏侯妙的手臂忽將他箍得更緊,兩人髮絲摩擦著,她貼上他的耳畔,像是恐懼極了,「糧市上石苞為什麼總跟那些犯人來往?那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子元,我真的很怕。」
逆鱗也不過如此了,桓行簡心中發緊,目中那股冷酷意味猶如火海燎原,他嘴角忽涼薄一笑,拍拍她:「不要怕,我在這兒呢,我知道你姓夏侯,」說著眼眸一沉,聲音卻幾多溫柔,「自然不會叫你為難。」
音落,慢慢扶開她,垂首挑眉笑她一句:「哭了?別哭,眼睛腫了可不好看。不說這些了,你那天說新作的梅花已成,走,去看看。」
他擁住她,從屋裡走出,吩咐廊下候著的婢子一聲,接過燈籠朝夏侯妙的畫室去了。
屋裡燈火如常,夏侯妙輕咳中問婢子怎麼回事,婢子答說:「剛才,姜姑娘來過,說想看看夫人的畫,問夫人今晚來不來,等了半晌,人又走了。」
陡聞人語,裡頭嘉柔一喜,正想著怕是換了個婢子不知自己又回來,剛要抬腳,卻聽到桓行簡的聲音響起:
「都退下罷。」
嘉柔那一雙脈脈含情的眸子裡笑意頓散,玉白的手指一撫胸口,慌不擇路,只得提起裙角,躡手躡腳朝那扇山水含春般的畫屏後一站,屏住了呼吸。
夫妻兩人進來後,門吱呀一聲合了,這一聲,聽得嘉柔不免心驚肉跳,忽又後悔自己小人似的要聽人私語了,心中十分懊惱。
案頭畫作攤開:疏籬竹塢,曲欄坡石間梅枝遒勁盤結,硃砂平塗的花瓣,勾勒有法,不見粉壁綠窗,意在標清,全然無一分半點菸火氣,夏侯妙笑道:
「這一幅,上頭的籬笆坡石,還得謝柔兒的指點。別看她年紀小,也有見識深刻之處。」
桓行簡心緒全不在此間,泛泛掃視,一笑道:「果然好畫,火氣盡脫。」
「是,柔兒這樣的女郎,何人不愛?」夏侯妙艱難說完這句,好似耗盡了生平所有力氣,她笑看桓行簡一眼,這一笑,說不出的枯索。
爾後,把另一幅輕輕展開,不是他物,正是一粒珍珠耳璫,筆法精妙,栩栩如生。
正是在他撿來的那隻耳璫。
桓行簡看了兀自輕笑,抬起臉來,注視著做了他八年妻子的女人:「不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人不愛?你幾時知道的?」
夏侯妙那雙手,逐漸收緊了,聽桓行簡似是一哂,將畫拂開:「畫是沒有火氣,可你的人看來是有火氣。」
屏風後,嘉柔一張臉憋得通紅,不知他夫妻倆個在拿自己打什麼機鋒,不覺間,小巧白膩的鼻端沁出了艷晶晶的細汗,帕子絞的死緊。
外頭,竟似陷入一陣死寂,她再回神,是又聽到了一聲門響,有細微的腳步聲,卻是石苞在說話:
「夫人,該用藥了。」
夏侯妙微微吃驚,桓行簡已經接過藥碗輕描淡寫說:「我吩咐的,你總不好,父親和母親都很是擔憂,」說著,像是渾不在意方才發生的一切,「我桓家還指望著你給我再生一兒半女,好生調養吧。」
藥碗穩穩地遞到她手上,桓行簡不忘半真半假地笑,「你要是總不好,我可真要再多納幾個妾室了。到時,不知道太初怪不怪罪。」
聽他忽然提及兄長,她一愣,永遠記得新婚夜他那句低笑:「太初的妹妹,是麼?」
藥味極苦,她如飲酒般一飲而盡,平生難得地也想撒嬌一回--吃兩顆蜜餞壓一壓那份噬骨的苦。
但最終沒說,被桓行簡相引到案前,他自身後貼近,把筆塞到夏侯妙手中,猶如情人般溫柔低語:
「你我夫妻多載,清商,你還沒畫過你的夫君。」
夏侯妙微覺暈眩,他身上的薰香總是冷的迫人,可又分明清透。
「你知道的,我並不會畫人物。」她執筆的手竟不太受控制,眼看不清,頃刻間,五臟六腑猶如針刺,痛得人跟著痙攣,一陣天旋地轉,她的手臂撐在案頭碰灑了顏料、筆墨、硯台。
一地狼藉。
桓行簡深深抱住了她,夏侯妙面部扭曲,肩頭劇烈一抖,喉底忽衝出一脈鮮紅,噴落成數筆天然狂草,浸透紙張,遠比梅艷。
「我說了,我知道你姓夏侯。」這是桓行簡抱著她,在她耳畔低語的最後一句。
她慢慢回頭,一雙眼睛裡是深不見底的悲哀和錯愕,可是,最終又似乎化作一絲瞭然,她緊抓他衣袖的手,漸漸無力。
「子元,來世……」夏侯妙鮮血直涌,望著桓行簡那雙無情無欲的一雙冷眼,她的枕邊人,是她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