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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直到玉繩低轉,筵席散了,孫禮幾步追上席間也同樣寡言少語的桓行簡:

    「子元,我要去探望太傅。」

    天色已晚,如此迫不及待,桓行簡波瀾不驚沖他微微一笑:「好,將軍與我同去。」

    出了宮門,兩人上車,孫禮比桓行簡年長許多面對著個晚輩,不好發作,憋了一肚子話。甫一下車,忿忿隨桓行簡來到桓睦的居所,在門口等了片刻,桓行簡才引他進來。

    「太傅,將軍馬上就要新拜并州刺史,為護匈奴中郎將了。」桓行簡立在榻邊,淺笑說,一面命婢子奉茶。

    桓睦咳了兩聲,看孫禮只咕嘟著嘴一言不發,坐也不肯坐,茶也推開了,打趣他:「德達,卿得并州,是嫌棄官小了嗎?今當遠別,何不歡也!」

    孫禮搖頭嘆息:「太傅,這話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豈是貪戀官位之人?唯一顆報國之心!」說著冷笑,耿直道,「我本以為太傅是可比伊尹、呂望的人,上報先帝之託,下建不世功勳,如今,太傅倒好,兩腳一伸在這府裡頭做起富貴閒人來了,不管社稷將危,大廈欲傾,這,才是我今日不快的緣由!」

    見他恨恨甩袖,不多時,竟兩眼泛淚涕泗橫流,桓睦沉默頃刻,安慰道:「別哭了,你到并州去是要打匈奴鮮卑,這是當務之急,洛陽的事先不要管了,暫且相忍吧。」

    孫禮卻繼續道:「太傅久病不出,已經不知道中樞什麼光景了嗎?尚書台雖有令弟為台閣之首,可底下一眾尚書,已皆為大將軍親信。自正始二年來,辭官的又豈止我一人?昔日追隨文皇帝先帝的賢者,多被排擠,就連太傅,恐怕下一步就要歸老田園了!」

    「田園有田園之趣,那德達的意思,想要如何呢?」桓睦一雙沉靜的眼睛看著他,捶了捶腿。

    「自然是請太傅太尉等功勳老臣重返中樞,主持公正,匡扶天子呀!大將軍富貴叢中長大,驕縱蠻橫,怎能是託付社稷的人呢?」孫禮激動到一抹鬍子上的淚水,殷切不已。

    桓睦呵呵笑了兩聲,一擺手:「德達先去并州吧。這樣的話,在我跟前說便說了,莫要在別人跟前快言快語,以免惹禍。」孫禮無奈,起身拱手說些「太傅保重」之辭,由桓行簡親自送了出去。

    夜涼下來,徒剩孤燈殘酒,孫禮默默看了看熟悉的府邸,草木凋零,冷風嗚咽,又是一度年華輪轉,於是停頓回身,對桓行簡說:「子元留步吧。」

    「將軍此去,也要保重身體。」桓行簡淡笑拱了拱手,走下階來,親自為孫禮牽馬,韁繩一交,見年近五十的人身形依舊矯健敏捷,一踩馬鐙,在馬背上對桓行簡又道:

    「我明日再去拜別太尉,今日叨擾了!」

    說完,呵斥一聲,夾腹揚鞭驅馬馳進了暗夜之中。

    孫禮一走,桓睦立刻掀了被子只著襪從榻上下來,對著那八個大字沉吟不語,桓行簡進來,看到的就是父親負手而立的清矍背影。

    「人走了?」

    「是,將軍說,明日要去拜別太尉。」

    桓睦轉過身來,目光一沉,猶似鷹視,銳利非常哪裡還有剛才半分萎靡不振的模樣。

    「你都看到了。」

    「不錯,大將軍已經得罪了很多人,廟堂之上,有功勳故舊。後宮之中,有皇室外戚。」燈光照在他年輕光潔的臉上,笑容玩味,「能把這麼些人同時得罪光,也非易事。」

    桓睦從鼻腔里漫出悠長的一道沉吟,手輕撫著燭火,問他:「你看,孫禮這些人都是什麼打算呢?」

    「他們想的是,讓父親來主持大事重振綱紀,至於其他麼,」桓行簡說著嘴角尚噙有一絲笑意,眼波卻冷卻如冰,「恐怕要超出他們所願了。」

    父子之間的心術較量,點到為止,桓睦沖他投去個含笑的眼神:「虞松主持開府的事情,我擬的單子,你讓石苞送去給他做個參考。」

    不知幾時,起了層薄霧,桓行簡出來一路眉眼為霧氣所濕,越發顯得秀致如畫。進了書房,目光凝視四下良久,問婢子夫人是否來過,婢子畢恭畢敬答了話。他略一頷首,垂目而視,手指輕輕彈在釉色清透的梅花筆洗上,空中炸開短促玉碎,清脆悅耳。

    這個時候,門吱呀一聲,悄悄閃出半條縫,聽有婢子急急在身後喊道:「阿媛,別去打擾郎君呀!」

    話說遲了,阿媛已經扭著小身子站在了門口,先見禮,桓行簡微微一笑示意她可以過來。

    她手裡拿著幾束野花,鮮色尚存,桓行簡一面抱她入懷一面問:「今天去登高了?」

    「嗯,這是我和柔姨一起采的,我想送給父親插瓶。」阿媛兩隻眼滴溜溜的轉,一掙身,從桓行簡懷裡下來找到個銅觶一股腦把蓬頭花朵全插進去了。

    桓行簡一笑,等阿媛捧著過來,重新取出,拿剪刀修了一修,再左右相看一枝枝插得錯落,雖是野趣,頓時也變得綿麗婀娜,搖曳生姿了。

    阿媛咕嘟著嘴,小孩子有一搭沒一搭扯起來:「今天,有人往柔姨頭上砸了好多胡蒼子,還問柔姨看書的事,母親一來,那兩個人就不敢放肆了。」

    「可是兩個少年人?」桓行簡臉上微有詫異,旋即笑了,「你柔姨發火了嗎?」

    「柔姨都氣哭了,我們給她摘了好半天的胡蒼子。父親不知道,胡蒼子粘在頭髮里很費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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