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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姑娘大了,總是心事多吶,崔娘心裡喟嘆。

    等九月九日,夏侯妙過來帶嘉柔阿媛去登高。車馬備好,阿媛趴在母親懷裡快樂地像只小雀兒。嘉柔望著她,又是好一陣出神,她像阿媛那麼大時,也是這樣笑的。

    銅駝街鬧市里,熙熙攘攘,有賣菊花酒的,有賣新采茱萸的,也有賣灑遍木樨的花糕。人人都歡歡喜喜,笑語不斷,恍惚間,仿佛重回涼州,嘉柔亦受感染,下了車,從自己繡著嫩紅妖白的芙蓉荷包里掏出幾吊小錢,買了兩朵豐腴的玉翎管,分給阿媛一朵,兩人笑嘻嘻各自戴上了。

    夏侯妙帶崔娘幫自己去鋪子裡為張氏選布料,留嘉柔阿媛兩個,由人陪著,在街上東走西逛。忽然,腦袋後頭被什麼東西輕輕砸了一下,嘉柔去摸,手陡然被扎,頓了頓再去扯,卻粘在頭髮里怎麼也扯不下來。

    「阿媛,請你幫我看看。」嘉柔微微彎腰,聽阿媛「呀」一聲,小心翼翼把那東西取下來給她看:「柔姨,是枚胡蒼子。」

    正是這個時令的胡蒼子,青色殆盡,只余老黃,質地堅硬可不扎手嗎?嘉柔回頭四看,對上雙笑意滿盈的臉,是熟悉的輕薄不羈,見她回首,立刻對身旁一臉嚴肅的蕭弼擠眉弄眼:

    「采采卷耳,有鉤有刺,佳人回首,一顧再顧。」

    聽他在這不倫不類地狂言誑語,嘉柔認出這兩人,臉上登時紅了,半羞半惱,手臂一揚把胡蒼子使勁丟了回去。衛會頭一偏,輕巧躲過,得意歡快地沖她道:「姜姑娘,剛才不是我扔的,是他!」

    說著,推搡著蕭弼就往嘉柔身邊湊,嘉柔躲避不及,身旁婢子忙上來要護著,被衛會沉著臉冷斥:「一邊兒去!」

    蕭弼那雙眼睛裡頭,分明火熱,可臉色臭得不行一副嘉柔欠他很多錢的模樣,因為清瘦,人如同一隻單薄的大公雞,驕傲不減:

    「不是我,我沒那麼無聊,我沒有往人頭上扔東西的習慣,平日裡,除了注書,不過喜歡下棋投壺而已。」

    好囉嗦,嘉柔看他那樣子,不知怎的,噗嗤一聲倒樂了,心裡並不記恨他那一回輕視自己,而是幽幽問:

    「你怎麼這麼瘦呢?看著像病了。」

    這一下,聽得蕭弼一顆少年心覺得極掛不住面子,他素忌諱別人說他體弱,此刻,忍著不發作,只問嘉柔:

    「你管我病不病的,你看我注的老子了嗎?」

    語氣雖沖了點,但眼睛卻很期盼。嘉柔本想走,抬眸嫣然一笑絲毫不跟他計較:「看了,你真是大才,我從沒有見人那樣注釋老子的話,很新鮮,它陪我不少日子呢。」

    說著,臉上的笑意有消散的意思,蕭弼目光閃爍,好似定在她臉上又好似不耐煩總往旁邊亂瞥一通,聽她這麼說,有點固執地追究:

    「你覺得何處新鮮?」

    「聖人有情呀,大家都覺得聖人沒有喜怒哀樂,怎麼會呢?遇之不能無樂,喪之不能無哀。不僅僅是聖人有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瞧蕭弼,他怎麼總是板著個臉呀,嘉柔心裡發笑人又活潑起來,頭上簪的花欲墜不墜好似停了只白色纖蝶,翩然動人,蕭弼情不自禁伸手,很細心地替她把花又插戴緊了兩分。

    這太唐突,嘉柔警覺朝後退一步,自覺話太多了,匆匆道一句「多謝你的書」牽住一直好奇相看的阿媛,轉身走開。

    蕭弼那點剛從心裡冒出的歡喜,還沒走到眼睛裡,見嘉柔人要走,情急之下,忍不住求救於衛會。衛會促狹,將從翠雲峰登高采來的一把胡蒼子塞他手裡,說:「砸她!」

    於是,不及細想,一把胡蒼子一股腦地全都灑上了嘉柔鬢邊,瞬間掛滿頭。嘉柔晃晃腦袋,剛抬手,阿媛大驚:

    「柔姨,你頭髮里全是胡蒼子!」

    嘉柔一摸,果然如此,阿媛婢子幾人圍著她手忙腳亂去摘,她頭髮亂了,花也掉了,大庭廣眾之下嘉柔氣得幾乎要哭出來,一雙盈盈淚眼,瞪著蕭弼: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哪裡招惹你了……」

    蕭弼踟躕,被問住,可看她亭亭玉立細柳一樣站在那,粉腮綴淚,是如此好風景,心口砰砰直跳,很想問一問她願不願意嫁給自己。

    一張白臉燒得人心也跟著滾燙,蕭弼呼吸微促,手攥成拳,最終也只是急急對衛會說:

    「勞煩士季為我買玉翎管。」

    衛會故意拖長了調子,哈哈大笑:「呵,輔嗣什麼時候跟我這麼客氣啦?」蕭弼負氣梭過去兩眼,伸手搡他,「你去不去?」

    「去,我這就讓人去,你別管我啊,快抱著俏女郎別讓人跑了。」衛會不忘戲笑,這邊吩咐小廝趕緊地去買玉翎管。

    「糟了!」一抬頭,看見夏侯妙攜了幾個家僕朝這邊走近,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拉蕭弼上前先施禮。崔娘見嘉柔一頭青絲張牙舞爪炸開,掛著胡蒼子,又嫌棄婢女手下不夠細緻哪能這麼生拉硬拽的,氣不打一處來,忙先替她拾掇了。

    夏侯妙認得衛會,再看蕭弼,大概也猜出來略一點頭,不作他話。因車馬在人群中不好行進,讓人把購置物品放了,帶嘉柔一干人離開。

    身後,剩一個蕭弼把眷眷的目光極不甘地在嘉柔那身海棠紅羅裙上不挪眼,好半天,走上前將那朵玉翎管撿起,吹了又吹,拂掉灰塵方置於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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