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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他剛發過散,從昏死過去的少女身上起來,一抬腳,飄飄自綾羅綢緞叢中踏過,放浪形骸地出來了。
几上,仍擱著描金孔雀牡丹紋執壺,盛有冷酒。角落裡沉默的婢子忽膝行過來,將新搗出的五石散,悉數拿青釉刻花盤裝了,呈在上頭。
夏侯至看楊宴模樣,笑了笑,同楊宴相對坐了,眼眸一垂,捻了捻盤中粉末,給楊宴斟了杯冷酒遞給他吃:
「平叔此刻可覺神明開朗?」
楊宴一飲而盡,哈哈大笑:「你我年少富貴,行散不過以濟其欲求房中樂而已,畢竟,紅塵難捨。」
夏侯至淡笑沒接話,楊宴瞥他一眼,搖搖頭:「太初何必如此,娶一寒**,又不肯置妾室這等歡情置之於身外未免可惜。」
「人各有志,比不得平叔。」他神色漠然,「我昨夜去大將軍府邸拜見大將軍,賓客滿堂,談玄論道,不知長安比洛陽如何。」
「長安無所有,唯桓睦故舊而已,」楊宴抬手拍了拍他肩頭,語氣親密,「太初,困囿於宮牆之下的禁軍里,怎麼能比得上坐鎮一方,指揮千軍萬馬,到時,功業彪炳,裂土封侯,何等快意人生!」
「所以,這是讓子上隨我去長安的緣由?」夏侯至手指蘸上些五石散,沉吟道,「大將軍有伐蜀的意思,我去長安,這一仗未必就能勝。太傅多年沒打下來的地方,平叔真覺得我能如探囊取物?」
楊宴呵呵笑了,將酒盞丟開,懶懶靠在引枕上:「太初既然都想到了這一層,有何畏懼?勝了,正是我等建功立業以奪聲望的大好良機,敗了,桓行懋能逃得掉?想給子上找點漏洞對於太初來說是難事嗎?雍涼乃桓睦故舊勢力所在,太初這一去,是斷了他的左膀右臂。」
說著,唯恐夏侯至不放心似的,身子又傾近了,「太初,桓睦的年歲你算算,他拿什麼跟我等爭?他一個外臣,又怎麼能比得上你同大將軍,這才是天子仰賴之處。你今年二十有六,這般年輕,本聲望隆重若再能建有軍功,日後,放眼天下舍君其誰?」
藥性酷熱,楊宴面白,言辭激烈處汗珠直滾不得不頻頻往腹中灌進從冰室取出的蔗漿。
夏侯至沉思不語,半晌,只是輕輕搖首說:「我從不為門戶私計,只為社稷,願盡忠盡力。」
「太初乃水仙負冰,品性高潔,世人難出其右。」楊宴笑贊他一句,語落,兩人目光碰了碰不約而同都想到一故人,彼此心領神會,他繼續說道,「當年,我說過,太初是能通天下之志的人,而子元,是能成天下之務的人,既如此,他在中護軍這個位子上不得不防。」
夏侯至微覺訝異,好半天,沉穩說道:「不至於此,他雖為中護軍,但上頭還有中領軍,那是大將軍的親兄弟。更何況,如今太傅稱病不朝,遠離了中樞。」
楊宴那雙迷離許久的眼,忽然亮了幾分,執他手說:「正因如此,才更要未雨綢繆永絕後患,太初只管放心往長安去罷。」
光陰輪轉,年華永逝,當初幾人少年時攜手交遊的事情仿佛前世塵埃,早被宦海波濤里的風,吹得不知所蹤。夏侯至心裡有難言悵惘,困頓心中,無一字可說。
末了,楊宴一邊觀他神色,一邊提了件事:「我聽聞,姜修有一絕色女郎,讓你做的媒人,可有此事?」
這話剛說,夏侯至就明白了裡頭的門道,直言不諱:「是蕭輔嗣托你來說的罷?確有此事,不過平叔我不瞞你,輔嗣縱得你青睞我也不能鬆口,姜修與我夏侯氏兩代人相交,只有一女,我不能輕易辜負他人所託。」
楊宴苦笑:「太初,你這是回絕我了?我這剩下的話看來不必再說。」
「不錯,這件事恕我冒犯平叔了。」夏侯至分毫情面不留,楊宴只能無奈說,「我這,哎,我豈不是愧對輔嗣?黃門、佳人俱水中月鏡中花矣!」
額上汗珠,依舊不止,楊晏拍了拍掌,婢子端來冰水置於几上,他把手巾一浸,披髮褪衣,朝胸口、脖頸擦去了。
「你可記得,當年你我還有子元行散,他到底沒脫衣裳,我就知道這父子兩人是一樣的。」
是啊,太傅能忍常人不能忍,昔日女裝都能泰然上身,子元類父,不足為怪。夏侯至想到這,起身替楊宴擰了回手巾。
辭別後,先回家中更衣,陪李閏情說片刻的話,動身去桓府時不想她掙紮起身:
「太初,我跟你一道去,這一走,我怕再不能見到清商和柔兒了。」
「怎麼會?」夏侯至的嘴唇溫柔在她額前碰了碰,「你好好歇息,等明日啟程還有漫漫長途需辛苦你支撐。」
李閏情伏在他懷中,眼中濕潤:「帶我去吧,我這過一日少一日的,當全我心意,我也總該去見見柔兒。」
夏侯至沒辦法,命人備車,車廂內鋪了厚厚的被褥,帘子一放,他擁著髮妻吩咐車夫行駛務必平緩,朝永安里來了。
門口,桓行懋知道他要來,早聽從父親的安排親自來迎,等人一露面,十分親近地趨步上前:
「太初!」
聽聞車內有壓抑的輕咳聲,有些疑惑地看向夏侯至,他笑笑:「內子想過來見見清商和柔兒。」
再聽這一聲柔兒,桓行懋心境複雜,那個女郎,自從進了家門他是一面不曾見過,也沒理由去見。陰差陽錯的,她竟然是來洛陽定親且暫住到自己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