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這事在意料之中,桓行簡不置可否並無驚詫,意外的,恐怕當是蔣濟,他可沒去遼東打公孫輸。
見桓行簡不發一言,太后笑:「還請中護軍代孤問候太傅,他這病,看來一時半刻好不了,沉心養著罷。」說著玉趾微露,懶懶看他,「勞煩中護軍伺候。」
今天實在太過了,她含笑斜倚,分明是在挑釁嘴角又帶著混沌不清的凌駕之意,一隻手,無聊地拂過骨骼冷艷的一隻梅瓶,那瓶子裡,正插了一大束重瓣木槿。
兩人目光膠著,一殿內,博山爐里的香氣裊裊人也跟著微醺。
桓行簡笑笑,走上前來,拈出一枝,手指垂落讓木槿代替他的狎弄,輕輕滑過太后已然露出的修長小腿,逗貓逗狗似的,低聲笑:
「臣這個人,向來不習慣伺候女人,請太后寬恕臣。」
好一個倨傲的郎君,太后那雙美艷的眼中是忿然,又有難言的馴服。那種發麻的感覺讓她渾身都在抖,卻極力克制,微傾了身,把花枝奪下扔到了地上,要笑不笑的:
「孤有一日會讓你心甘情願伺候的,退下罷。」
語落,太后彎腰又把花枝撿起,擲進他懷中,「藏好了,孤聊贈中護軍一枝秋。」
行禮退出,烈烈秋風掠上大殿,吹得他廣袖翩飛,立於高台,從永寧宮方向順著中軸線目光偏折,可見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那一道長長的宮牆正馱著漫天的瑰艷流丹,眾殿萬間,綺麗而又凝重無比。
桓行簡無端想起嘉柔那一句「你不曾見過那樣的山河」,兀自一笑,他應該問一問她,這天子宮闕在夕陽沉淪的時刻,是否也如山河壯麗,讓人有居然萬里之想。
暮色下來,有寥落星子已像碎鑽般灑在了墨藍的蒼穹之上,行人如織,石苞早在銅駝街入口等他,本跟糧市上的人在攀談,他眼尖,一邊閒扯問價一邊時時朝人群里掃去。
見桓行簡現身,手中那一把豆子朝口袋裡一丟,疾步過來。
「郎君。」石苞上下拍了拍雙手,似乎想要把剛才那點薄塵摒去,「市價平穩,幾句就能把買賣敲定,可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沒頭沒腦的兩句,仿佛桓行簡如今做的是大司農,石苞說完,覷他神情,桓行簡神情與尋常無異,踱著步子笑:「大隱隱於市,古人誠不我欺。」
這語氣,分明同太傅別無二致了,石苞漫想著,看桓行簡在一家果脯鋪子前停了下來,吩咐鋪主,撿蜜餞海棠、糖青梅、桃脯、酸角糕等各包一樣,示意石苞前去結帳。
買給阿媛的?石苞滿腹狐疑,提在手裡,等抬腳跨進府門,桓行簡才轉過身問:
「她好些了嗎?」
石苞立刻明白他嘴裡的人是指嘉柔,答說,「屬下問過寶嬰,她說好轉,只是精神還不大好窩在帳子裡只捧著一本書看。」
「蜜果拿給柔兒。」桓行簡說著已經朝父母所居之處走去,沒走幾步,似乎從袖中隨手扔了樣東西,一踩而過。留石苞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手裡這一串果脯蜜餞不是給阿媛的。他莫名有些後怕,此刻,對嘉柔初遇時起的那點心思徹底撇得一乾二淨。
那樣的美人,郎君原也不能免俗吶。他對月興嘆一聲,斂了斂神色,往嘉柔的園子去了。
屋內燈火通明,桓睦披一件絳紅袍子安然坐於幾前翻閱竹簡,間或執筆書寫。背後,大屏上是遒勁如古松的八個大字「肅清萬里,總齊八荒」,為桓睦親筆所書,雅正大方,十分醒目。
母親不在,身後立著的是兩個奴婢,見桓行簡進來,奉上茶,便退了出去。
桓行簡把今日宮中事宜一說,桓睦專注聽了,把竹簡輕放,拈鬚沉吟了會兒,吩咐他:「你代我去一趟蔣府,就說,我病情反覆,時常記掛舊友,唯恐去日無多見的機會少了,不能像往日那般勤於走動,請他體諒。」
「是,我沐休便去拜會太尉。」
「對了,你母親近日飲食不佳,想吃莊園裡新鮮的果蔬,讓石苞親自過去一趟。」桓睦重新執筆,忽風馬牛不相及提這麼兩句。
桓行簡看著他道:「兒子不孝,未能留心母親近日飲食,我親自去莊園。」
「一個石苞,難道不夠?」桓睦聞聲抬頭,淡淡瞥了他一眼,說罷伸手取一張便箋用草書寫了,其勢峻密,非學可成。
「怎麼,你不就是喜歡他這種薄行好色之徒嗎?信不過?」桓睦罕有地揶揄了一把兒子,對石苞,並不能看到眼睛裡去。
桓行簡自若回說:「雖細行不足,卻有經世才略,遼東一戰,他私下跟我談起父親的用兵策略,很能體會其中深意。養狗要養忠心又懂得該什麼時候叫喚,該什麼時候閉嘴的,品行倒在其次。」
「也罷,」桓睦笑嘆,「爾等到底與我輩不一樣了,」至始至終,話不停,筆也不停,直到把一份名單交與桓行簡,「我大印已交,跟著我的將士們,有不少告老還鄉者,可這些人,常年混跡於行伍沙場之間,哪裡懂田園事,當給個歸宿。」
桓行簡接過瀏覽,等墨跡幹了,折起放進衣袖再抬首看父親頗含意味地看了眼自己,再想他田園語,略微一笑:「我什麼都瞞不過父親。」
「去吧。」桓睦一揮手,垂首繼續讀書了。
是夜,天河清明,寒風打窗,一輪圓月清輝乍現爬了上來,洛陽的秋意一下加深至此,斜陽流水,葉底蟬鳴仿佛夏日就是一瞬間的事兒,統統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