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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兩人相視一笑,各含意味,桓行簡那兩道英挺的眉看著舒展,嘴角的一抹笑意卻菲薄。菜餚清淡,佳釀濃郁,兩人小酌一盞,說起閒話:

    「你新寫的《肉刑論》,再論本無,非常精彩。」

    這話說的索然無味,桓行簡手底把箸一擱,遮袖輕啜春醪。夏侯至也只是莞爾而已:「子元如今對這些興致寥寥,不必強求。」

    「那倒也不是,你先前給父親的時議書里說要改制的事,每一條,我都曾細讀過,追蹤上古,返璞歸真,我亦深以為然。」

    夏侯至默不作聲片刻,最後說:「當時,太傅也說此舉大善,可還是駁了我。」

    彼時,夏侯至十分看重桓睦的態度,以桓睦在本朝的資歷聲望若能支持,改制可期。但最終,改制的事情桓睦沒有點頭,他回了封信,說大都督謙辭改制大事留後來賢人去做是「伊、周不正殷、姬之典」,就差直接說桓睦這簡直乃尸位素餐,很不客氣。

    這麼一樁舊事被提溜出來,有股霉味兒,桓行簡微笑看著他,氣定神閒:「太初何必耿耿於心,如今,大將軍全你理想,推行改制,心愿既遂當初太傅的回應已經不再重要。」

    話雖如此,改制事宜交給的是吏部尚書楊宴,楊宴同為玄學領袖,作風驕奢,與大將軍氣味十分相投。這分明又與夏侯至最初設想,有了難能點破的距離,他想到這,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半晌,夏侯至沉吟著說起另件事:「我帶閏情過去,洛陽府邸就只剩了家奴,本來再無他事。想必,清商跟你說了柔兒洛陽此行目的,她父親將她託付給我,我卻要往西北去,這件事,日後勞清商費心,也需你參謀一二。」

    「你心中可有些人選?我跟清商也好參量著來。」桓行簡目光一轉,轉到了對面被桓行懋扯走換了位置的蕭弼身上,果然,少年郎的目光正在他倆人身上交替輾轉,把個嘴抿成鐵緊一條線,那顆高傲的腦袋,微微揚著。

    「對面坐著的是蘭陵蕭弼,他往我家裡扔了一本書,是要送給柔兒,不知算哪一層的意思。依你看,他怎麼樣?」桓行簡不動聲色轉著酒杯,隨意瞥過去一眼,微微笑了。

    「他往我府邸里,也扔了一本,不過字跡是衛會的。這個人,確是天資聰穎,但為人不知深淺不懂物情,再有他體弱多病,我不願柔兒嫁他。」夏侯至一針見血,言辭間,語氣溫和可否定地也利索。

    「衛士季呢?」桓行簡問。

    「他?」夏侯至面色微沉,「更不行了,此人賣乖投機,德薄之徒。」

    「少年人麼,太初不要太苛刻了。」桓行簡看著衛會那湛湛的雙目,精光流轉,心道,果然是一把好刀,就看誰來用了。

    話說著,衛會撣撣衣袖起身朝他倆人過來,對著神交已久的夏侯至彎腰正經施了個長揖:「在下潁川衛會,有幸見征西將軍。」

    夏侯至自顧飲酒,並不搭理,神情澹澹。衛會吃了個閉門羹,臉上微熱,隨即鎮定下來,一笑帶過,又走了回去把蕭弼推到他眼前來,掐著蕭弼手腕,低聲說:

    「你快點提,否則,他人往長安去到時變數可就大了。」

    蕭弼又驀地紅了臉,最不擅求人,看夏侯至那神色對自己也是淡的不能再淡,沒有絲毫要結交的意思,簡直不能忍受。可生生還是忍住了,氣若遊絲一般,吐出兩句來:

    「在下蘭陵蕭弼,欲向征西將軍求姜家女。」

    空氣再次凝滯,身後那些交談的喧譁聲,外頭的隆隆哀樂聲,乃至靈堂里時不時的哭嚎聲,齊齊隱去了,只剩眼前人兩片唇,仿佛一旦啟口說出的言辭才能叫人如奉綸音。蕭弼緊張地看著他。

    「失陪。」夏侯至斂袖起身,不顧少年這雙熱切的眼倏地從熾轉黯,手足無措立在那兒,憋漲得臉成紅紫一片,猶晚霞墜天。蕭弼眼睜睜看著夏侯至走向吏部尚書楊宴的身旁,撩袍坐下,楊宴向來喜愛他,倒同他遙遙一抬酒盞含笑示意。

    「別灰心,我看,如今只能從吏部尚書那入手了。」衛會不忍心見蕭弼如此失望,心頭也是一灰,當即振作,攬著他肩膀要回坐,不忘跟桓行簡打了招呼。

    日落時分,一行人從北邙山上下來,雲霧沾衣欲濕,背後白幡飛揚、紙錢飄灑,皆都永遠地留在了蕭蕭曠野。新墳拱土而起,一句句「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的輓歌,依舊飄蕩在亡魂之上,蒼涼如秋。

    山道兩旁,野菊開遍,桓行簡的衣裳被腳邊荊棘勾連,他彎腰解開時,順手采一把野菊,再投望下去:只見伊河洛水如玉帶般蜿蜒從龍門山環繞而去,隱約的,洛陽城裡宮闕微顯,氣象萬千,難能描摹。

    回到家中,先見父母。隨後,負起手把花枝輕輕一捻,踱步到了書房,不急著換衣裳鞋襪,而是把目光朝案頭的書上一定,不知想了些什麼,忽然微微一笑,吩咐婢女:

    「把姜姑娘請來。」

    第13章 愁風月(1)

    天色晦暗,也分不清時辰,嘉柔小憩醒了,迷糊睜眼:屏風上的鶴成了模糊的一團白影兒,她坐起身,懶懶地把花鳥蟲刺繡的帳子一掛,頭頂鏤空香囊幽幽吐露的芬芳便跟著一泄。

    外頭輕輕的腳步聲走來走去,等近了,一雙白鶴忽的乍現,引頸唳空,原來是崔娘舉著燭台進來。那羽翅,隨著燭影移動,仿佛扇落在嘉柔雲鬢之上,人也婷婷,鶴也亭亭,天高水闊間再自由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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