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桓行簡瞳色如墨,那一汪的黑是怎麼都看不透的,他握了握她的手:「怎麼不願意?」
長夜漫漫,話盡於此。
趙儼會葬這天,天色很不好,陰剌剌的風颳來了雲,半晦半明,空氣里的涼意分明。一大早桓行簡帶著弟弟們過來給父母行晨禮,隨後,他同桓行懋兩人一道坐上了牛車,往趙儼的府邸來。
征西將軍新喪,追贈司空,中樞活著的老頭子們則在為給司空擬個什麼妥帖的諡號爭執不下。不過,這一切都跟征西將軍毫無關係了。
上東門往北,綿綿延延搭了一路的喪棚,縞素如雪,恰如一道流光般照著不絕的弔唁賓客,一張張臉上,彼此寒暄外,皆肅穆得很。桓行簡帶著二弟到靈堂去拜,人一到,主事的嗓子吊的老高,喊起來:
「有客到!」
等拜過,這邊白茫茫的跪了一片子弟女眷,哭聲震天,外頭哀樂陣陣送到耳朵里來,讓人心有戚戚焉。
趙儼身為四朝老臣,壽終正寢,葬禮上的賓客絡繹不絕,偶爾,聽人拈鬚而嘆:「當年追隨魏武的一代風流人物,凋零殆盡,放眼望去余者不過寥寥,埋豪傑於土下,使人情何能已已?」
「正是,正是。」附和聲不絕。
桓行簡見領軍將軍蔣濟、太僕高儀等幾位老臣現身,打個眼神,桓行懋立刻瞭然,兩人一道過去見禮,也不過尋常寒暄。提到桓睦的病情,他沒刻意略過這個話頭,敘談片刻,那邊有主事者過來請他們入席。
人影間,桓行懋早瞄到了衛會、蕭弼兩個少年郎,一身麻衣,分外俊俏。只是兄長在側,又是這樣的場合,不敢造次。
倒是衛會,司空的葬禮他不忘穿的華美,半藏不露的由一層麻衣覆著,那雙眼,輕佻又邪性地泛著冷光,把來此的賓客統統打量了個遍,能正眼看的,沒幾個人。
他拿胳膊一搗蕭弼,聲音輕快:「你瞧,那邊都是半邊身子要入土的老頭子們,古人說,死生亦大矣。我猜,老頭子們這會兒唏噓的很,畢竟他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
那股刻薄勁兒,跟蕭弼的真是如出一轍。
「正因如此,才當盡興。」蕭弼臉色不好,一雙眼睛下意識地在找一個人。可惜,人竟然還沒到。衛會笑,把他那張俊而蒼白的臉一端詳,嬉皮笑臉拱人的興頭:
「走,有人新遷中護軍,就在那邊坐著呢,我把他引薦給你,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上人這會兒可就住在桓府。」
蕭弼看著他那雙桃花眼亮的不合時宜,臉一下紅了,扭捏著被衛會拉扯袖子不顧旁人目光,走向桓家兄弟兩人的几案,袖子一抖,作揖說:
「中護軍。」
說著,眸光飛揚衝著一旁的桓行懋笑,桓行懋則嘴角相忍,轉臉跟桓行簡說:「兄長,士季你自然認得。這位,是蘭陵蕭弼,極通老莊,少年英才。」
卻不知,這樣稱讚的話蕭弼壓根不領情,他天分極高不通人情世故。此刻,想的是書被善於模仿人字跡的衛會抄了去,往夏侯太初家扔一本,又往桓府扔一本,皆無下落。可見,這件事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心裡覺得被拂臉面,實在不甘心,那頻頻入夢的小女郎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不過一剎,心緒煩亂得不成章。
場面凝滯,衛會跟桓行懋兩人打起眉眼官司,看蕭弼這個死樣子,再有頭緒的事情也能攪和黃了,於是,嬉笑自若:「子上,你好久不去我家裡,先前還說羨慕我家有萬卷藏書,也不見你來啊!」
桓行懋看他眼角飛揚,哪裡有半點參加葬禮的情態,人家死人,他笑這麼快活。也是,十六七的少年公子,哪裡知道人世之苦?桓行懋索性起身,示意他們借一步說話。
「坐我身邊吧。」桓行簡突然開口,看向蕭弼。蕭弼勉強坐了,桓行簡看他少年人單薄,因面色如紙,更顯羸弱,如不是那股傲氣支撐整個人可謂生機蕭條。
雙箸一擺,酒菜上齊,蕭弼不慣和生人同席相近,舌下輾轉了幾句話,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只能幹坐。
這時,席間騷動,聽誰揚聲說句「夏侯太初來了」,紛紛起身相迎,桓行簡看在眼裡眸光微妙,不過,也跟著慢慢站起,見夏侯至被無數人揖禮幾乎是簇擁著進來的。那邊,吏部尚書楊宴姣好如女子的臉上是個頷首微笑的模樣,親自迎他:
「太初,與我同坐。」
夏侯至還了禮,低聲道:「稍等,我有事跟子元說。」楊宴笑而不語,又坐下了。
他人往這來,迎接他的是桓行懋,一臉親近:「太初,怎麼來這麼晚?」
「內人身上不好,我耽誤了些。」夏侯至見衛會、蕭弼兩個也在心中有淡淡嫌惡,尤不喜衛會輕浮,撇過這兩人,直接坐到桓行簡右側,一整衣袖,道:
「子元,有些事我直說好了,司空葬禮一過,我便要啟程去長安。這一去,不知幾時再回洛陽,清商和阿媛勞煩你愛護。」
兩人少年摯交,浮華案後,各自沉寂,直到小皇帝踐位夏侯至先被起復,宦海通達,說平步青雲也不為過,最被大將軍器重。又兼名士領袖,是正始年間最有聲望的高門子弟。
桓行簡波瀾不驚地回應他:「愛護這種話,該我說的,大將軍不止舉薦你去西北,讓子上也去,他年輕毛躁,在洛陽城裡過慣了白馬金羈的日子,他當你的副手,你要多提點提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