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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說著,嗚嗚咽咽打了個可笑的哭嗝,脖頸間頭髮也散著,黏糊糊滲著汗,幾分狼狽。見另個婢子殺雞抹脖子地沖她擠眉弄眼,女孩兒不管,仿佛這些天受的委屈驚嚇一併發泄了出來。
小姑娘哭的淒涼。
嘉柔正疑惑,聽得跟著發愁。看那人捂了女孩子的嘴,咬牙跺腳,在她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女孩子的眼睛倏地睜大,哽咽著,不敢出聲了。
外頭崔娘聽到動靜,進來臉一沉,心道公孫輸這府里的丫頭怕是被嚇傻了做事也跟著顛倒了。卻並不苛責,親自給嘉柔拿澡豆洗了身子,噴香香的,嘴裡不禁嘖嘖:「柔兒這一把好頭髮,這眉眼,這嘴唇兒,生的真是仙女一樣的人物!」嘉柔靦腆著,手迅速一指又放下悄聲告訴崔娘:
「我這裡有些脹疼,是病了嗎?」
說著,那張小臉不知是水霧浸的還是害羞燒的,紅艷欲滴,卻摻雜幾分憂色。崔娘愛憐笑著把她濕漉漉的鬢髮撩開,壓低了聲音,跟她絮叨起來。
等入了夜,嘉柔睡不著,輾轉聽窗子底下紡織娘叫不休,索性披了衣裳,靜悄悄走出來,在廊下坐了。說不出是有心事,還只是自己都不懂的飄渺愁緒:少女對未來的夫婿,並無遐想,卻又隱然不安。
漏聲遲遲,一簾娟娟明月在天上掛著,東南角種有迷迭香,青春凝暉,城破了,可花還兀自香著仿佛不知人間愁苦。
古來就有二十四番花信風之說,自從涼州出,嘉柔這一路候了桃花候海棠,候了海棠候桐花,直到荼蘼開盡,楝花衰敗,夏日不覺來臨沒想到這個時候白蓮既冷,迷迭香竟熱熱鬧鬧地開了。
因夜風的緣故,地上落了些零星,嘉柔趁著月色過去把花撿了包在帕子裡。忽的,細渺的哭聲從角門附近的更房傳來,嘉柔慢慢靠近,裡頭只一盞燈火如豆,伶仃人影剪投在窗上。
默默聽了半晌,人在夜風裡站手腳漸涼又忙折回去睡覺。翌日一醒,還是那兩個婢女進來伺候,嘉柔留心瞧去,女孩子眼睛腫得桃兒似的,給她抻紙擺上鎮尺,手指細膩,十分愛護,睫毛一眨一眨的,好像淚痕不曾干透。
「你不是下人,對不對?」嘉柔在端詳她半晌後,細細的嗓音問,小姑娘閃躲又錯愕看了她一眼,旋即低首,一雙手把衣裳擰得發皺。
她確實不是下人,而是公孫氏這一脈里最年幼的女兒,妾室所生,不過十三歲,比嘉柔還要小。母親臨難想了個笨法子,讓她和貼身的婢女換了衣裳。她實在太小,怎麼可以去做營妓任人糟蹋?做娘的心裡簡直疼得沒法說。
嘉柔想了想,把另一個支出去,只留她伺候筆墨,一邊微揎翠袖,一邊柔聲說:「你別怕我,我在這裡過幾日就要走的。」
啊,小姑娘眼睛一亮,回過神,這才敢仔細把嘉柔瞧了幾眼:娟秀烏黑的眉,底下是一雙春水盈盈的眸子,再往下,微翹的嘴唇天生一片胭脂色,生的真好看……
「姊姊,」小姑娘怯生生叫她,也不管嘉柔是不是真的就比她年長,「你走的時候,能把我帶出去嗎?求求姊姊了,我想找我爹娘。」
說到爹娘,「哇」的一聲淚珠子滾滾就從眼角淌了下來。
嘉柔見她提及爹娘痛哭,那滾沸的淚水仿佛燙到了自己臉上,沒說話,只把帕子掏出來,替她擦眼淚:
「你眼睛還腫著,再哭,可就要疼了。」
到底是天真年紀,得人一句溫柔好話,便把前前後後的事零零碎碎說給嘉柔聽,嘉柔一震,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好半晌,也沒鬧清做營妓到底是什麼名堂,隱約覺得不大好,卻很快合計出了個主意:
「你城裡還有親戚麼?我若送你出去,你先找到落腳的地方再托人找你爹娘,這樣成嗎?」
對方懵懂,聽到能找爹娘腦子裡只剩一糰子高興勁兒,想著可以去相國府里找認識的姊姊……小姑娘哪裡知道,襄平城裡的公卿貴族,兩千餘人,早已被桓睦下令集中起來趕到西城門外殺戮殆盡,撲跌坑中,層層疊疊的屍首掩了厚厚的土,這個時令依舊引得綠頭蒼蠅攢聚了烏泱泱一片。
嘉柔解下隨身荷包,往裡塞一把五銖錢,轉頭爬榻上去,拿過收貯蜜餞的雕漆盒,拈顆糖水青梅塞她嘴裡,期待問:
「甜嗎?」
小姑娘慢慢咀嚼了,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剩了甜香可口的糖水青梅,再沒了悲哀酸楚,快活起來:「甜!」
嘉柔笑了:「這梅子是我跟父親從幽州過,刺史夫人給的,你別傷心了,我說話算數。」
想了想,把自己從涼州帶來的包裹打開,心念一轉,自己先搖了腦袋:「不行,你只裝著錢就夠了,缺什麼去買,帶衣裳鞋襪的要被人問起就糟了。」
心裡卻也思量著如果被崔娘知道了,興許不准自己多管閒事,嘉柔猶豫了下,趁崔娘去後廚沒回來的空檔,忙牽了小姑娘的手,自明間出,小心翼翼看看外頭,腳尖落到了地上幾乎無聲。
本都出來了,忽想起什麼,嘉柔折回屋裡把帕子包的迷迭香送到小姑娘鼻子底下嗅,嬌嬌問她:
「香不香?」
「嗯,香得很,我認識這個,叫迷迭香。本在秋冬里開花,可我們這涼爽宜人,它們這個月份也開大片呢!」小姑娘破涕笑了,愛不釋手捧在掌心。
嘉柔見她終於肯笑一笑了,神秘說:「你帶著,街上味兒不好。我昨晚上撿的,掉土裡怪可惜。」兩個女孩兒相視一笑,這才結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