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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俯身說完,手中斫刀裹了粘稠血液,公孫輸的身子在首級割下後尚動了一動,像未褪盡殼的蟬蛹,痛苦不能,頭頂那片遼東的天空變幻著虛妄的色彩……隨後,徹底沒了生機,一抹不甘永遠嵌在了那雙眼睛的深處。
石苞看的喉頭上下竄了兩竄,定定神,見四下死了成片卻無一人投降,擠出個訕訕的笑:
「郎君,你這回拔了頭籌,想必此刻大都督早進了襄平城,咱們回城?」
「揀點一下,回城!」桓行簡手中拎著顆腦袋,血淋淋漓漓在空中拋出了個紅艷艷的圈,落到馬鞍上。
夕陽血紅,一點歸鴻煽動著雙翅打餘輝里掠過,馬蹄子聲近了,車身在襄平城外穩穩停住。纖纖少女被崔娘扶著下了車,一扭頭沖馬背上的姜修笑:
「父親!」
嘴角淺笑隨即化為眉間一抹輕蹙,什麼味兒呀?暑氣沒散乾淨,混雜著血腥,腐爛的屍首,交織成說不出的怪異刺鼻味道。嘉柔到底是嬌養長大的女孩子,拿帕子先是掩住嘴,再定睛,瞧見裙子上不知幾時沾了草葉,俯身輕輕掃拂下去。
這條石榴紅裙子是在幽州新做,六月六,看谷秀,她十四歲生辰是在異鄉過的,竹風微度,衣浮香夢,嘉柔在晚上沐浴時曾偷偷瞧過自己隆起的胸脯,軟軟的,白馥馥的,少女臉飛紅雲一口氣憋在水桶里整個世界都是甜香朦朧的了……
一路上,看盡北地風光,松柏鬱郁,布穀殘雨,油亮亮的楊樹葉子長的又肥又厚,清風徐來,綠雲自動。往遠處看群山蒼茫起伏氣勢偉壯,山道兩旁卻開著叢叢鮮花,嬌紅嫩紫一片,冷翠柔金,淹然似海,綿延成一條條蕩漾的彩錦。
山河當真壯麗,一個人看到這樣的山河,胸襟抱負全開。
可此刻,嘉柔胃裡一陣陣地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虛弱撫胸,崔娘見狀,忙又把她扶進馬車,帘子一放,猶豫跟姜修說道:
「襄平破城不過兩日,天還熱著,又剛發過大水死這麼些個人,城裡也難能幹淨,不如讓柔兒直接到府署的內院裡去?那才是姑娘家能呆的地方。」
姜修常年漫遊在外,蕭散落拓,膝下獨女不在身邊長成,對這些事不甚講究,聽崔娘說,只道一個好字。城門守兵早換作魏軍,一桿大旗,迎風飛舞,幾顆腦袋卻高高懸在城牆上曬得干臭變形。
虧得沒讓柔兒看見,自己活了大半輩子饒是冷不丁瞧進眼裡都要駭死了。
這是怎麼當爹的,城裡剛殺了那麼多人怕屍首都沒處理完哪有帶閨女來湊這個熱鬧的,也不怕有個瘟疫好了歹了的……崔娘免不了腹誹,穩穩坐在車裡見嘉柔又想去撩帘子,不容置疑把她手輕攥了,說:
「外頭臭烘烘的,不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史料出處《三國志》《晉書》
第5章 一捧露(5)
跟著父親來襄平,是嘉柔自己的主意,她甚少見姜修,得一次機會,分外珍惜。只是,父親生性洒然,於骨肉親情上似乎不大熱衷,嘉柔有那麼些微微的悵惘,卻並不怪父親,只想多留一天算一天,又能領略生平未見過的風光,可謂兼美。
進了城,時不時竄出來那麼幾聲哀嚎,聽得嘉柔膽戰心驚,幾次想掀了帘子一角都被崔娘硬按回來了。
「崔娘,你聽到了嗎?」嘉柔惶惶問,瑩白如璧的臉上寫滿驚疑。
崔娘八風不動,一副見慣了大場面的模樣,說道:「聽到什麼?公孫輸守著個遼東,不肯聽天子旨意,這是自取滅亡。如今,城破了,自然要死些人,鬧出些淒悽慘慘的動靜,柔兒,使君在涼州守邊也是這般道理,哪朝哪代城要是破了都是這個樣兒的。」
嘉柔一怔,她養在深閨里這些分外遙遠,神思恍然,一時間不吭聲了。
車馬是直接停襄平城公孫氏舊日府邸的,剛破城當日,裡頭亂作一團,女眷們慌得不知往哪裡躲。除卻留下幾個侍奉的婢子,其餘的,先分賞再發配軍中為妓。
這座府邸建的堂皇,於規制上,是有些過了的。嘉柔被安置在女眷們原先居住的內院,前廳則留作桓睦及一眾將領商討軍情之處。父親去拜會故交幽州刺史毋純,又與桓睦也算相識多載,一併會面了。
時值黃昏,日頭落下去後便有了絲不易察覺的涼意,水榭處荷花漸凋,一叢蘭卻在柵欄里開的正好,晚風習習,空氣里那股腐肉味兒還是莫名地送了些許過來。
嘉柔愛整潔,悄悄朝自己身上嗅了嗅總覺得沾了不知名的臭氣,懊惱得很。等被領進屋來,見筆墨紙硯小榻屏風一應器物跟在涼州無甚分別,金猊里幽幽吐香,只是陳設不脫一股富貴氣。
兩個婢子抬著木桶進來,其中一個,忽「咣」地一聲鬆了手,白淨秀氣的臉憋得通紅,兩汪眼淚鼓在眼眶子那滴溜溜轉著,想掉,又極力忍著不敢掉。
另一個立刻跟她打起眉眼官司,又急又怨懟對方不爭氣的樣子。
嘉柔見要哭的這個和自己年紀不相上下,圓的臉,天心月圓的圓。眉眼處,則分明一團稚氣,忍不住上前看她磨紅的掌心,撫慰說:
「你怎麼了?手疼嗎?」
一個人受了委屈無人相問還好,若被人關懷了,那委屈鐵定是成倍生在心頭的,女孩子鼻子一皺,嬌滴滴哭了起來:
「我抬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