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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2:55 作者: 蔡某人
「張將軍,你也想哇,我當張將軍素日裡冷著張臉總一副樗蒲輸大了的樣子,不近女色呢!正想說你那一份,某替你領了罷!」
「放你娘的連環屁,老子提著腦袋瓜子跟大都督在蜀國趟死人堆時,你他娘還尿褲.襠呢,這就想占老子便宜啦?」
聽他幾人粗鄙不堪盡情玩笑,想必是習慣的,桓行簡絲毫不以為意,夜深露重,夜氣蒸騰著草鏽,本混在空中被這篝火燃得沒了邊兒,只剩乾燥火焰往臉上浸。
一天好月,照的四圍山色都只在這一鞭皓亮中,他心思越發清透:這一仗到底意味著什麼。大都督年過六旬,長途奔襲三千餘里,不過是打贏了平外患,打不贏除內憂,橫豎都落不了一個好。洛陽城裡,暗流洶湧,桓行簡思緒漫漫忽見石苞拖拉著兩條腿走來,一臉苦笑:
「郎君,我看要變天。」
皓月當空,變哪門子天,桓行簡不發一言瞥他眼。
「小人這條腿之前受過傷,逢著陰雨天要來,骨頭縫裡就開始麻。」石苞嘶嘶兩聲,一雙眼睛熱切切望著桓行簡,不言而喻,這個時令下起連綿大雨來不足為奇,想要圍城可就難能圍上去了!
一霎間,桓行簡腦子已掠過無數個念頭,面上卻不急不躁,天要下雨,那是誰也攔不住管不著的。如此安穩睡到後半夜,一道閃電忽起,照得亮如白晝,緊跟著,炸雷不斷,瓢潑大雨射下來,土腥氣一卷,弄得軍帳里抖抖索索直嗆鼻。
桓行簡一驚,在噼里啪啦的雨點子聲里倏地坐起,凝神辨聽片刻,又緩緩躺下。
石苞那條腿倒準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連下了三五日還不見消停的意思。這天探馬慌裡慌張來報,上頭山洪下來,怕是營地要灌水。
諸將大驚失色,唯大都督巋然不動,不說移營,也不說攻城。等洪水千軍萬馬似的呼嘯而來,黃龍一般,營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馬輜重果真都泡在了水裡。
襄平城裡,公孫輸見天意如此喜不自勝,此一役,只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進退不得,耗死他個老賊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謀士把白羽扇一搖,揮走嫩蠅,閒閒地跟公孫輸剖析局面:「洛陽城裡,新帝踐位,本有四位輔政大臣,那兩個不消說,出身微寒,不過仗著是先帝寵臣並無多大實權。真正掌權者,是都督內外諸軍事的大將軍和大都督,這兩人,面和心不合在洛陽城裡人人皆知,主公只要細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齡遠征遼東,打贏了,那是天子有識人之明,桓睦至多賺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虛名。反之,他若是能死於遼東,豈不正遂了大將軍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頭,又是死於征伐,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哦,」公孫輸恍然一怔,直敲案頭,哈哈大笑說:「原來洛陽打的是這個算盤,妙極,妙極啊!」說著一掃眾人,「諸位不必驚慌,這雨繼續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兒不移營,他一旦移營我等立刻大開城門殺他個措手不及!」
既算定桓睦大軍難能久駐,遼隧的守軍也逐漸向襄平城內集結。
魏軍這邊,諸將見雨勢是真沒有個要停的意思紛紛奏請移營,桓睦把臉一拉,花白鬚髮下是個活閻王模樣,眸中精光浮動:
「不可!敢言徙者斬!」
當天書記官無意將泡了的木幾挪到一角乾燥處,桓睦得知,當下命人斬殺了書記官,軍中愕然。
諸將哪敢再勸,然而雨竟下了大半月不止,一日一日煎熬下去,三軍恐慌。桓行簡每日不過隨父巡視軍營,入帳後,兩隻靴子被水泡透,烏濃的睫毛沉甸甸顫著,靴子也不脫,直接坐在胡床擺上憑几,端然翻幾頁書,一副洛陽府邸里的做派。
這日,諸將攛掇著都督令史張靜再來勸,都道令史跟隨大都督多年征伐四方,既陳情利弊,焉有不聽的道理?
「大都督,今淫雨不止,人心不定,還望大都督許三軍速速移營啊,否則,恐士兵們要譁變。」張靜與諸將匆匆而入,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拱手執軍禮開門見山。
桓睦不過與桓行簡父子兩人對著沙盤低語,此刻,微微抬首,看張靜一眼,復又垂眸,鏗鏘說:
「張靜故犯軍令,按軍法斬首。」
「大都督,靜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惶惶,將士們日夜泡在水中。我軍長途奔襲,講究的當是速戰速決,倘是這雨一直下,到時人疲馬困……」
「哪來這麼多廢話,來人!」桓睦喝住了他,神情冷酷,哪裡還有當年跟蜀國拖泥帶水糾糾纏纏的半點意思?
諸將臉一白,面面相覷,毋純看不過眼忍不住勸說:「大都督,令史他……」
桓睦倏地抬眸,毋純對上那麼雙沉靜不著波瀾的眼,剩下的話直直噎了回去。一時半刻間,帳內死寂,諸將眼睜睜看張靜被兩個荷刀扈從給架了出去,隨後,又見桓睦沖兒子微微示意,桓行簡掀帳而出,親自監刑。
帳外,張靜倒一聲沒再爭辯,只跪在泥水裡衝著帳子拜了一拜,糊了滿臉的泥濘,對桓行簡揚聲說道:
「郎君,替我轉達大都督,張靜告辭了!」
桓行簡薄唇微抿,面上無甚情緒,只烏黑俊眉上雨水如激流般縱橫而下,他略一頷首,張靜的身子很快歪倒在一片黃泥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