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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51:00 作者: 瑤一瑤
    從17歲開始,他一天要抽掉兩包煙,藉以燃燒掉秦怡的離開給他帶來滿世界的冰涼。

    從17歲開始,他和許多女人在一起,對人說愛,卻只有這一次。

    在北京城的西邊,江超躺成大字,在紅木大床上睡得正酣。

    江超的生命中只有三件事:吃飯,睡覺,干別的。之所以說干別的,是說他幹什麼都一樣,或許打電子遊戲,或者做足療,打拳,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他通常的狀態就是無知覺。就像永遠睡不夠,他的生活每天都在蒙昧和混沌中開始。他走著路,或者開著車,眼前會常常出現一片灰色,鉛灰色,無邊無際,灰色具有席捲的力量,他的生活於是永遠裹在一片霧蒙蒙的灰色之中,看斑斕世界失去了色澤。還好,他的生活沒有目的,沒有目標,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沒有非找不可的人。灰就讓它灰吧!

    從他記事起,他好像就一直過著這種毫無知覺但是舒適異常的生活。

    談戀愛?他的字典里沒有這個詞。是,身邊有著來來去去的女人,香艷的,妖媚的,可愛的,純的,風騷的,但是這對於他,原本一種消遣方式。他甚至於習慣身邊帶上一個女人,一定是漂亮的,上哪兒都是一副應酬打扮的樣子,他帶她們去吃倪氏海鮮,到中央電視塔上的旋轉餐廳喝陳釀紅酒,過情人節的時候買最貴的化妝品送。

    當然有女人會問他,」你愛我嗎?」

    江超總是毫不猶豫地說」愛」。他對他的每一個女人都說過愛字,但是可能他連人名字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他知道女孩叫做」孟曉」」張媛媛」,卻始終不知道讀音對應的是哪個漢字。

    第9章 引子(9)

    從他的第一個女人知道現在,一直如是。他曾經試圖掰開手指,數一數他記得的女孩,卻發現所有的女孩都像一陣風,像陽光下的影子,像鎂光燈下的皺紋,統統遁形不留痕跡。事實上,他誰也記不得,恍惚間,他甚至連自己都會忘記。

    只是,他和周南一樣,從來沒有留過女人過夜。

    江超在一個大型國企上班,朝九晚五薪水豐足,說是豐足,其實還不夠他一個月燒的汽油錢。他壓根也沒上過大學--高中畢業以後在哥本哈根一個語言學校呆了兩年回國,回國以後的光環就是名校海歸。周南常常打擊他,」就你這樣兒的,還海歸?說你是海龜人家烏龜王八都不干,覺得族群里有你真是跌份兒。」江超就要一拳過去:」去你媽的,操。」

    他倆的對話永遠充斥滿了這類的髒字,互相打招呼的話都是大叫」狗日的,你來了!」這對他們來說,和教養文明一類的詞彙毫無關係,只是用來表示兩人親近感的。因為平日裡他們都是謙恭有禮的世家子弟,就連對守門的大爺,都要說:」大爺,麻煩您給我開門,這是收款單。您拿好了。」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裡,江超和周南卻很少見面。他們作息時間相反,江超晨鐘暮鼓,周南晨昏顛倒。周末時候他們會約在商務會館洗個澡,按個摩,打個桌球,都不帶女人。江超知道周南在大學裡有個一直處著的女朋友,問過他:」你女朋友呢,帶出來見見啊。臭小子,金屋藏嬌啊。」

    周南淡淡地:」小孩兒。玩不到一塊兒。」

    江超也就不再問了。17歲以後,他們的青春超越了年齡,像菖黎,像動物的苦膽,苦澀鋒利的汁水處處濺污,生命里有太多的陰暗面,並不是誰都可以觸碰。

    一個月總有那麼幾次,他們約到望京河邊席地而坐,一個人手握兩瓶啤酒。

    周南苦笑:」超子,咱們都淪落到喝酒論瓶的地步了。」

    」是啊,以前我們喝酒都是以件起跳的。」江超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啤酒,把空瓶掄起,甩進瞭望京河裡。河水青綠而平靜,水花濺起。

    」你喝慢點兒,都胃出血了還喝呢。行了行了。最近胃沒疼了吧?」

    江超目光直視河水和順著河對岸一字兒排開的燈火通明。北京城的繁華並不以誰的心情為轉移,它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永動的嘉年華。

    」沒什麼。」

    他們都已經記不得,他們的青春究竟是從哪一年開始戰火紛亂,又是從哪一年開始塵光盡生。

    秦怡 我並不是被命運嬌慣的人

    倫敦城是一個像火柴盒一樣的城市,充斥著密密麻麻的街區,是電子晶片和人腦合成時代的矛盾共同體。終年大霧。這裡穿梭著膚色各異的人們,既有像從中世紀走出來的坐著老爺車的紳士,也有像剛從地窖里鑽出來的灰頭土臉的賣唱者,既有雞冠頭錐腿褲藍色眼影的朋克青年,也有黑網蕾紗帽長布雨傘的貴婦人。

    第10章 引子(10)

    秦怡住在倫敦D區。窗外常常是空無一人的街道。大雪覆蓋時松鼠在枝頭跳來跳去。

    她穿著黑色的中筒靴子,踩在冰碴子咯吱作響的街道上,停在一幢低矮的小樓前,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拿出門鑰匙。英國的建築大多是古舊的,有著百年的歷史,門前的青銅郵箱雕著花,生了鏽。

    她在冰窖般的屋子裡用鍋燒了水,水開了,咕嚕咕嚕地頂起蓋子,冒著汽兒。秦怡把白麵條下進去,打進去一個雞蛋,不放鹽,不放醬油,不放味精,撈起來盛在碗裡就吃。她的小屋裡只有一盞15瓦的燈,沒有冰箱,沒有地暖,沒有電視,倫敦電力極貴,能省則省。室內的光線是衰敗的灰度。沒有一絲水分。秦怡搬了凳子,坐在燈下吃麵條,無味無覺,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燈在方桌上剪影出她的髮絲,腦袋,和脖子。她穿著很舊的黑色呢子大衣,上面還有辨不明的咖啡漬,香菸不小心燙破的洞,藍色牛仔褲的邊緣已經被磨出了須。臉上沒有任何的妝,乾燥嘴角有著起皮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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