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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36:12 作者: 蔣勝男
他打了個寒顫,停了下來,伸手再倒了一杯酒,讓酒精的刺激性沿著咽喉一直到五臟六腑,這才稍好了些,繼續說:「路上車子又拋錨,我們站在路上瘋狂地攔車,可是大雪天,誰也沒停下來理我們,好不容易攔下一輛來,結果送到醫院就太遲了!」他捂住了臉,不停顫抖。
「啊!」曉嵐忽然明白了,張羽綸這十幾年的心病何來,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吧,如此親身經歷過這樣慘痛的事,又怎麼不會對懷孕生子這件事交生恐懼的感覺呢!她默默地抽出紙巾,遞給張羽綸。
張羽綸接過紙巾捂住臉,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安琪拉胎位不正,嬰兒過於肥大,送到醫院時已經遲了,送進手術室沒來得及做手術,就已經斷氣了。當時我跟路易等在手術室外,還有傑克和威廉,我們一起等著,看到手術室的門打開,安琪拉推出來的時候,她和孩子都已經死了,冰冷地蓋著白被單——路易當場就崩潰了,他發瘋似地抱住安琪拉,發瘋似的砸醫院,我們三個人合力才抱住他。那段時間,我們都不敢離開他,輪流守著他,直到一起準備了安琪拉的葬禮,他在葬禮上已經顯得情緒穩定,我們以為他已經恢復過來了,漸漸地放鬆了警惕——誰知道,就在安琪拉的葬禮過去第三周,一個大霧天,他開了車,從山崖上直衝下去,粉身碎骨——」
曉嵐驚呼一聲,完全驚呆了,她無法想像,真相竟然會是如此地慘烈可怕。看著眼前的張羽綸,她忽然覺得莫名地心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孤身在異國他鄉,遇到如此慘烈的事,只怕是一生一世都很難從這個陰影里走出來。
張羽綸深吁一口氣:「安琪拉和路易的死,對我們影響很大。首先是威廉,他是個虔誠的教徒,他歸罪於自己,認為是他一力反對墮胎,才招致安琪拉的死。他為此痛苦了好幾年,終於最後決定出家當了修道士。傑克從此只肯跟生過孩子的女人結婚,每次的婚姻都維持不到兩年,當他的妻子打算生孩子的時候,他就開始逃跑。我以為我的影響是最淺的,回國後我從來沒提過英國的事,我很正常的接手家族企業,戀愛結婚。可我不知道,原來我下意識每次想的理由,其實都只是藉口。什麼怕企業事務繁忙、什麼要事前禁菸酒,甚至是高齡產婦會有危險之類的……都只是用來欺騙自己的藉口,甚至於可笑的是,連我自己也被欺騙了。我一直都不敢面對這個事實,是我一直沒從路易一家三口死亡的陰影中走出來,我不敢面對讓我所愛的女人懷孕生子這件事,我害怕——」他深深的把頭埋進陰影里。
「阿綸——」曉嵐很想走到他的身邊抱住他,告訴他這件事已經過去,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可是話到嘴邊,卻似有千斤重,而無法出口。
張羽綸抬起頭來,臉色已經有些恢復了:「謝謝你曉嵐,今天肯出來聽我這一番話。這件事在我心底已經很多年了,一直沒有辦法傾吐出來。我早就應該告訴你,可是終究卻直到今天才說出口。也許只是因為我害怕,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敢面對這份過去——」他停頓了好一會兒,又道:「其實,我今天約你來,本來是想試圖解釋清楚我這十年為什麼不願意生孩子的事,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原諒,希望能夠挽回我們的婚姻。可是現在,就在剛才訴說的時候,我才忽然恍然大悟,才真正明白這個婚姻到底錯在哪裡。我沒能夠從以前的陰影中走出來,我竟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我的心態不適合走進一個婚姻,給對方一個成熟的、正常的婚姻狀況,我根本就不應該結婚。對不起,曉嵐,因為我的心態沒有完全投入到婚姻中,儘管我自以為愛你懂你,自以為體貼尊重你,可我沒能夠給你一個你期望中的婚姻狀態,讓你在婚姻中沒有安全感。你說得對,單好佳的事,只是一個引子,炸開我們婚姻中存在的所有問題,逼得我們去面對。而我甚至在坐進這裡之前,還不明白整個件事情的問題何在?是我的錯,對不起,曉嵐!」
他站起來,靠著牆,深深地眷戀地看著曉嵐,握緊了拳頭,指甲鑲進肉里的疼痛讓他站得更直,更能下決斷:「我會照你希望的去做,所有應該寫的東西我都會寫好,放在律師那裡,你隨時都可以去辦理。希望你——幸福!」
說完,他大步嚮往走去,沒有回頭,沒有停留,他不敢有任何猶豫,怕這一猶豫,就會立刻反悔。
夜風凌烈打著他的臉,黑暗中可以放肆地淚流滿面,而不懼失了男人的面子。腦海中湧現的是那邊他跪在教堂里的祈禱:「主啊,希望您能夠聽到我的禱告,請把我妻子承受的痛苦都由我來承受,請讓她得到平靜和恢復,我寧可承受加倍的痛苦……」
放大假去
曉嵐看著張羽綸衝出去,驚呆了。
她的手伸出去想拉住他,她張開嘴想留住他,可最終,手伸到了一半,話到了嘴邊沒有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羽綸沖了出去。
她收回手,無力地坐下,忽然間伏案而哭,這些年來的不解、怨恨,如今的悲傷、同情……
她哭了很久,慢慢地止住哭泣,漸漸恢復了冷靜。她仔細地思索了一會兒,漸漸有了一個決斷,她打了一個電話:「王醫生嗎,我是曉嵐……對,我要跟你約個時間……」
第二天,小王醫生的診所,曉嵐走了進去。